杀孽?卿晏捧着兔肉,微微蹙眉,有点困惑。一般来说,杀过一个两个人,会用到杀孽这么严重的词吗?卿晏觉得要么是津哥夸大其词,要么是津哥语文没学好。“不会吧?”卿晏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杀过很多人么?”这人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手上沾满血腥的样子,恰恰相反,倒是一副世外仙人,身不染尘的模样。津哥垂着薄薄的眼皮,拨动了下火堆,并未再接这个话题,只是道:“兔肉要凉了,快吃吧。”“……哦。”卿晏低头咬着兔肉,有点讪讪地,留心观察对方的神色,感觉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禁忌话题。可是这个话题分明是津哥先提起来的啊……他说错话了么?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么?夜逐渐深了,在这荒凉无垠的雪原里,夜间更加寒凉彻骨,一阵冷风横扫而过,瞬间将人洞穿,冻进骨头里,连卿晏的厚毛衣服也一点儿不顶用了。“阿嚏!——”卿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觉得身上的温度正在被风迅速带走,冻得瑟瑟发抖,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冷吗?”津哥侧过头,垂下的长发将侧颜半掩,摇晃的火光在他冠玉般的面容上明灭闪烁,添了几分温柔,“是了,你有寒疾,格外怕冷畏寒些。”他看向卿晏手中的兔兔骨头:“吃饱了么?”“饱了。”卿晏乖乖点头。“那便早些进屋里睡吧。”津哥道,“你身体还未完全痊愈,要好生休养才是。”卿晏非常听话,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然要接受安排,进了屋内,到炉火前烤了烤自己,方觉僵硬的手脚渐渐有知觉、暖和了起来。吃饱穿暖,卿晏渐觉舒服,轻轻眯起眼,确实生出了几分困意。他侧眸看向床铺的方向,突然发觉,这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若他睡了这张床,那津哥睡哪里?虽然从昏迷中醒来时,他便是躺在这张**的,但那时候他毫无知觉,现在他醒了。他是客,不能反倒占了主人的位置吧?就算主人慷慨,主动让给了他,他也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吧。这么想着,卿晏重新走回门边,挑开那金灿灿的寒金果门帘,推门往外看,见津哥将那堆火熄灭,地上只剩一堆橘红色的灰烬,他赤足绕过,脚步的方向像是要离开山间小屋往外走。“津哥。”卿晏赶忙出声叫住他。津哥顿了一顿,微微侧过头:“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卿晏问道,“你不睡觉休息么?”津哥道:“只有一张床,你好生休息。”卿晏听这话,心想果然没错,就是他占了对方的位置,津哥才不得不离开,没地方睡的。他越发愧疚,道:“只有一张床,该你睡才是。你愿意收留我,我已是很感激了,我打地铺就好。”津哥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也进了屋。他反手合上了门,卿晏跟着他也进来了,刚被炉火熏得红润的面色,被夜风一吹,又没了血色,鼻尖都被冻得微微发红,像是哭过一般。“地上冷,你本就比一般人更为畏寒,身体能受得住?”津哥的眸光落在他微红的鼻尖上,淡淡道,“若是因此又犯了寒疾,身死道消,那我不是白救你了么?”他的声音质地清冷,说话的时候音调平平,没什么情绪,但又很通情达理。至少卿晏承认他说的无不道理。以原主这副破烂身体,在地上睡一夜,说不定真的会犯病。“那你睡哪里?”卿晏问道。津哥不回答,只是淡声道:“不必管我。”这人辟谷不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连觉也不打算睡了吗?卿晏心里嘀咕,这是要当神仙吗?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时日了,并没有听说灵力高强的修仙者就可以不用睡觉休息的道理。至少就他可见的,千鹤门的那些修士全都是要睡觉的,连渡灵灯这样的器灵都需要睡眠。卿晏不依不饶地说:“若你不睡,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里睡下的。”他才没有那么厚脸皮,不可能自己心安理得,高枕无忧。津哥抬眉,极浅地笑了一下:“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睡不睡觉这件事?也罢,你在**睡着,我在外间的那张美人靠上休息便是。”这个方案卿晏勉强可以接受,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津哥这个主人该去睡床。分配完毕,隔了一盏屏风,两人各自歇下。炉火在外间静静燃烧,炉上吊着酽茶,柴火不时噼啪作响,越发衬得室内一片温暖静谧。渡灵灯都舒服得化为了人形,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旁边。彻骨寒夜悬在头顶上,风雪声一阵紧似一阵,扑在这山间的小小木屋上,只觉得马上这屋子如海中一叶小舟,摇摇欲坠,便会被风雪吞没。外面的山雪过于皎洁明亮,照在窗户纸上,将昏暗的屋内都打得微微亮起。与橘红色的炉火一起,将那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得格外修长。如雾里观花,模糊不清。卿晏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毛毛衣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他只穿了件单衣,但是一点儿也不感觉冷。也许是因为昏迷了很久,他现在毫无睡意,睁着乌黑的眼睛侧身看着屏风上那抹影子发呆。疏淡的白檀香在室内悠悠浮**开来,被潮湿的水气和凛冽的风雪蒸得更加洁净祥和,使人心神安定。只是这味道若有若无地扫在卿晏的鼻间,想抓住却又抓不住,有点恼人。被那味道包围着,卿晏皱了皱鼻子,垂下眼,裹紧了被子,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和反应。他伸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发现额头上生出了一层薄汗。他又开始发热了。-卿晏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声已经止息了。窗棂处只有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清脆悦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天光黯淡,屏风那头的美人靠上也空了。渡灵灯还在枕边呼呼大睡,卿晏给她盖了被子,自己披衣下了床,走到窗边,推窗往外一看。昨夜的疾风骤雪已歇,天上开始落雨。远处的雪林雾凇银白高洁,山影重重,隐在连绵下坠的雨线之后,遥远而朦胧。轻轻呼吸一口,肺腑皆清,如灌冰雪。而近处,小屋门前的一方空地上,凄迷的雨幕之中,一人正在练剑。那柄银白色的长剑剑身并无一丝纹饰,看起来平平无奇,而握在那只苍白如玉的手中,便有了移山吞海的气势。那人身着一袭最为简素不过的雪白长袍,几乎要与远处的银白山林融为一体,可是又脱颖而出,极为醒目显眼。剑气在他的指尖汇聚成型,如凝出了霜雪,又如冬日人张口时呵出的一抹白雾,横扫而过,如浩**山风凭空四起,霎时汹涌而出,瞬间灌满了那洁白宽大的袖袍。衣摆随着风随着动作猎猎翻滚,落在雪地里,又被雨沾湿,仍然洁净如初。整片山林都被那磅礴的灵力和剑气震了一震,地动山摇。枝上叶间的雪簌簌而下,如雾似霰,在融进冷雨之前,他飞身而上,足尖轻点,踏雪而过,如一只修长孤孑的鹤,飞掠而过。身影如同一抹惊鸿,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快得让卿晏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和面容,只余冰冷无情的印象。在雨中,在风中,在雪中,那人练剑的模样灵动飘逸,招式卿晏不懂,也看不清,只觉得如同起舞,极为赏心悦目。那一串剑花挽得十分漂亮流畅,他却蓦地停住了。冰冷硕大的雨珠不断下坠,掉在剑上,凝成一线,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了,被拉得极为缓慢。他横剑在前,突然一跃而起,在水珠落地之前劈碎了它。这像是某种阵法,哪怕卿晏这个外行也能看得出来。顷刻间,所有水珠都升到了半空中,围在他身边,针脚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原本柔软无害的水珠,现在却如刀枪剑戟一般凌厉逼人。他侧身避过,一颗水珠便擦着他的袖子飞了出去,撞在了他身后的某棵树上,“砰”地一声,如钉子一般,深深锲入树干中。雨珠蓄势待发,天地皆静。等了片刻,尽数从四面八方冲向中心的人,突然发起了攻击。他抬剑格挡,雨珠与剑柄剧烈碰撞,不断发出金石相击的锵然之声。每一滴水珠都险险地挨着他的皮肤擦过去,招招致命,看得卿晏都暗自为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猝然间,长剑发出轻微的鸣声,剑气震**,旋身震碎了那些水珠。水珠哗啦啦落在地上,又变成了普通的冷雨。好像还是能闻到白檀香的味道,清冽冰冷,在他身边四散开来。卿晏扶着窗棂,目光静静地追随着窗外的那抹雪白的身影,在窗内看得怔住了。一时之间,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