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在皑皑雪地里,卿晏艰难地往前走着,忍不住抱怨道,“津哥,你给我穿得也太多了……”虽然被允许出门了,但代价是被裹成了个球——比之前穿得还多。卿晏提出想来看当日雪崩的地方,津哥当然是要跟着的。一则卿晏自己在山里根本辨不清方向,更不知道那日雪崩的位置在哪里,二则以卿晏这副柔弱的小身板,现在一个人去哪儿,都不能令人放心。“多么?”津哥并不觉得,道,“才十件衣服而已。”“才……?”卿晏无力吐槽,只能接受了自己圆滚滚的命运,看津哥的做派,像是原来在网上看到的那种“你妈觉得你冷”。可是你不是我妈。卿晏在心里严肃地纠正。从山间小屋到雪崩的地方,距离并不远,二人便选择了步行。津哥不时提醒卿晏注意路上的山石,不要磕到绊到,卿晏嗯嗯答应着,但还是会不小心踩到,津哥索性牵了他走。卿晏抬头看了眼自己和对方的身高差,又看了下自己和对方现在的动作。真的很像家长带小孩……卿晏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问:“还有多久到啊?”他走得有些累了。津哥垂眸看了他一眼:“就在前面。”“累了?”卿晏点了点头。“要我抱你么?”卿晏被吓了一跳,赶快摇头。这是什么危险发言。“不用!”他大声说。倒是津哥略微抬了抬眉,有些诧异他反应这么大:“之前又不是没抱过你。”“救你回来的那日,我不是也抱过你么?”那时可没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津哥淡淡道,“你还抓着我的外袍不放……”“停!”卿晏赶紧叫停打住,免得他又提起自己抓着他外袍不放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但他真的再也不想听见这么羞耻的事了。津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静静被牵着走了一会儿,卿晏发现津哥的手并不是冰凉的,只是没有什么温度,并不暖,也并不凉,就像是一块温玉,握着很舒服。他垂眸看他赤着的足和踝骨,看起来好冷,可是他手上的温度摸起来确实不冷。自从有了这副身带寒疾的病弱身体,卿晏便很羡慕津哥这种不怕冷的体质。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那日雪崩的地方,津哥在雪地上站定,松开卿晏的手,道:“就是这里。”这里吗?卿晏分明是来过的,走过这条山路的,但现在已完全不认得了。那日的山路被前方的马队成员开辟过,是一条窄道,而如今道路已被雪淹没。北原最不缺的就是雪,白雪已经将这片山全数覆盖,哪里都是洁白,看不出东南西北,辨不出四周有何不同。“就是这里吗?”卿晏蹲下身,打量眼前的雪地。“你想来看什么?”津哥也在他身边蹲下,极有耐心地询问。“我想来看一看,那日和我一起上山的其他人。”卿晏低声道,突然伸手开始在雪地挖坑。他突然发现旁边已经有好几个坑了,是别人挖的吗?不对,这北原根本没什么人,那么是山石砸出来的坑吗?津哥了然道:“你是想找到他们的尸首?”冷风横扫而过,将津哥的大袖拂开,露出修长的腕骨,那一颗颗檀木佛珠圆润光滑,也露了出来。“嗯。”卿晏点点头。“找到了,然后呢?”津哥看着他挖坑,指缝里俱是冰雪,“人死不能复生。”卿晏很努力地在挖:“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要入土为安啊。”虽然那些队员对他并不能算友善,甚至有些十分针对他,但是人都死了,便随风散了,卿晏没必要再记仇,把那些事揪着不放。还有他的那匹灵马,载了他好几日,虽然不是人,但是极通人性,卿晏也想安葬了它。“入土为安?”津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薄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低冷,带着些嘲弄的意味,“真是奇怪的风俗。”“人死都死了,入土又有何用?死者也不知道,也不能因此得到任何便宜。”卿晏还是第一次听到津哥这样跟他表述自己的看法,有些意外,思索片刻,抬眸认真跟他分享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虽然逝者已矣,入土为安不能让他们死而复生,但也不是没有必要的。”“你看啊,这些仪式不光是为了死人而做的,也是为了活人而做的,为了让想念死者的人有地方凭吊怀念,有东西可以寄托。”卿晏神情郑重地说,“虽然人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不是么?”两对眼睛静静地对上了,卿晏没有移开目光,很安静认真地看着津哥。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津哥的神色有些怔然,片刻之后,变得若有所思,侧着头的模样像是在认真地思索这些话的含义。“你说得对。”半晌,津哥开口道,“只不过,你这么挖,要挖到什么时候?”卿晏也不想,他蹲在地上仰着脸问:“那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么?”津哥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轻轻一展袖,这片山上所有的霜雪都被风吹开了,露出了山体原来的形貌。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马队成员的尸身也因此清晰可见。对了,卿晏想起,他是那个“例外”。津哥又是一展袖,那些尸身便次第归拢,自动排列组合一般,落到平地上,整齐地排成了一排。卿晏看了看,不乏他熟悉的面孔。他看见了那个老是来为难他的修士,他的脸被冻得青紫,毫无人色,一只手臂断了,许是下落的时候被山石砸到,断口处的血已干涸了。当初他招呼了一帮人来审问卿晏的时候,卿晏说要将他的手砍下来,但那并非认真之语。如今他的手真的断了,真是天意弄人。他也看到了他那匹灵马的尸身,雪白的鬃毛在寒风中轻轻飘散飞舞着,雪花落在它浓密的睫毛上,已凝成了厚厚的冰霜,它看上去仿佛只是安然地睡去了。卿晏轻轻叹了口气。津哥又是一展袖,轰然一声巨响,山体便崩塌了一块,压了下来,完全盖住了这一排尸体,黄泥冻土,埋葬一切。津哥问:“你还要给他们立个碑么?”卿晏想了想,就以平地旁边的那块大石块为碑,用树枝划拉着写了几个字——“千鹤门北行修士之墓”。便算是了了此事。津哥看着他写,半晌出声问道:“你写的是什么字?”“?”卿晏问,“认不出来吗?”津哥轻轻摇了摇头。卿晏:“……”好像,他们这里用的都是古体字,他不会写。不是他字丑的原因。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了原因,又站在那块石碑前默默良久,没有香,也没有酒,他只能在这里默哀片刻,聊表哀思了。津哥没询问他在干什么,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着他。天地寂静,一时之间只闻风声。忽然,津哥扭头朝不远处喝问了一句:“什么人在那里?”“怎么了?”卿晏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在不远处的石块后隐约可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此时再定睛一看,那块石头背后已无人了。“没事。”津哥皱了皱眉,收回目光,轻轻揽了一下卿晏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二人回了小屋,卿晏见津哥又在小屋上添了一道禁制,忍不住说:“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还要整天待在屋里不能出去吗?”这也太过了吧。他知道津哥是关心他,但是,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严防死守地关着他吧。这么怕他死掉吗?卿晏很是无奈。津哥专心捏诀,灵光道道落在这山间小屋上,层层加固,他淡淡偏了下头道:“不是冲你。”这道禁制并不是禁止屋内之人出去的,而是禁止屋外之人进来的。方才瞥见的那抹人影总让他很在意。北原本来就荒无人烟,极少有人踏足,来者必有所图,且多年打架斗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