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好了。”卿晏抱着一个汤婆,盘腿席地坐在炉火前,语气苦恼又期待,“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剑啊?”他又乖乖待在屋子里休养了几日,每天一颗寒金果,卿晏觉得那珠帘快被他吃秃了。屋内天天燃着炉火,津哥犹嫌不够,又弄了个什么阵法罩在屋子上,竟然能取暖,触地生温,就好像这屋子突然安了地暖一般。看得卿晏大开眼界,对仙术的兴趣更浓郁了。被这么精心呵护着,寒疾自然是没有再犯过,卿晏这几日几乎感觉不到寒疾的存在了,他百无聊赖,可津哥又根本不提学剑这回事儿,像根本没想起来似的。卿晏心里有点着急,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忍不住出言提醒,有点催促的意思。他又问了一遍:“津哥,我可以开始学剑了吗?”津哥送的那把名剑,他都已经擦了好几遍了。“你已大好了?”闻言,津哥将手中捏的那册书卷搁在了案上,淡淡问道。卿晏用力点头,眨了眨眼:“嗯嗯。”再好不过了。自从他穿到这里来,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长一段这副身体没跟他闹过任何别扭的时间,跟原来相比,现在真是非常健康了。津哥似乎是很浅地笑了一下,他抬袖,冲卿晏的方向招了下手,佛珠磕在他修长的腕骨上。“你过来。”“啊?”卿晏一头雾水,但还是放下了汤婆,听话起身往津哥的方向慢吞吞走了两步,他问,“怎么了?”他没凑近,在三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寒疾是暂时不发作了,可卿晏担心情热又发作,津哥身上的那股白檀香味太让他无法忽视太折磨人了,他不敢靠得太近,最近成天都小心翼翼地隔着安全距离。津哥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眸犹如一池寒潭,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也没问他为什么站得那样远,只是倾身将他拉到了跟前来。“我……”卿晏微惊,那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看上去没使什么力气,但以卿晏这具虚弱的身体绝对挣不开。他不情不愿地被津哥扯近了,发现那双微凉的手没移开,仍然摸着他的腕。手指往下移了几分,点在他的腕口不动。卿晏看出了他在干什么,是在摸他的脉象。过了片刻,津哥才松开手:“脉象沉细,血虚体寒,你的病明显还未好全。”言下之意,就是卿晏现在还不能学剑。卿晏抿了抿唇。寒疾当然是没有痊愈的,只是最近未曾发作而已,只要还没找到神前花,卿晏身上的寒疾便不可能完全消失。还要等多久?况且他一直待在这里,神前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还会看病啊?”卿晏问道,“之前没听你说,你懂医术啊?”寒疾以及需以寒金果入药这回事,也是从卿晏嘴里方才听说的。若是他会医术,怎么没有一早看出来?“原先确实不懂。”津哥将手边的那本书翻到封页,举起来在卿晏面前晃了一晃。那书封上的字有些模糊,且是古体字,卿晏眯着眼辨认了片刻,勉强认出上面写着《杂病通论》四个字。津哥道:“最近翻了几本药书,略懂一二。”卿晏:“……”几天之内翻了几本药书,就能帮人看病了吗?临时抱佛脚,都没有这么快,这么速成的。这是什么学习速度?而且……卿晏有些诧异,心道,他这是因为自己的病,才去专门找了药书来看么?虽然津哥这么说了,可是卿晏不死心,软磨硬泡。见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津哥才终于松了口,淡声道:“那便从明日开始吧。”卿晏大喜过望。次日清晨,他睁开眼睛,立刻翻身下榻,绕到屏风外,果然见津哥已不在房中,推开窗一看,那道修长的身影果然在不远处,一身素雪般的长衫,独立在寒风之中,掌中长剑闪着银光。“津哥!”卿晏喊了一声。津哥便转过身来,遥遥地冲他点了下头。卿晏在这里待了那么多日,大概已熟悉了津哥每日的作息。他每日晨起都会在屋外雪林中练剑,不论晴雨,极为自律,而后便是出去打猎,将猎物带回来,午时和晚间大多待在房中,在炉火上煮一壶清茶,挑一本剑谱或是道书安静翻阅。山中无别事,这样的日子,宁静悠闲,也实在是神仙。那点头在卿晏看起来就是默许的意思,他立刻将那柄名为覆地的名剑背上,兴冲冲就往外跑。“穿上外衫再出来。”津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嘱咐一句。“知道了!”卿晏的心情雀跃,跟小学第一次春游时差不多。外头地上还覆着经年不化的霜雪,卿晏蹬上靴子,手上还在系衣带,扎得乱七八糟,差点没给自己打个死结,就跑了出来。冬意渐深,地上滑得能当溜冰场了,卿晏一个不稳,差点没直接出溜出去。津哥没拿剑的那只手抬了一下,卿晏就仰面栽倒在他怀里,被他衣上的白檀香扑了个满怀。“穿得太少。”津哥垂眸看着他,点评了一句,“要不要先教你如何走路?”卿晏:“……”他松开手,噔噔噔往回退了好几步,和那危险的白檀香保持距离,才说:“……不用。”津哥道:“回去再多穿两件衣服再出来。”“……别让我穿那么多了吧。”卿晏很无奈,之前天天都被津哥包成个粽子,最近屋内温暖如春,才被允许只穿一件单衣,谁知现在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卿晏认真跟他讲道理:“我穿那么多,根本施展不开,怎么练剑啊?而且,我真的不冷了。”津哥很轻地挑了下眉头,像是不相信的样子,抬手触了下卿晏颈侧的皮肤,的确温温热热的,才点头答允。“跟我来。”津哥转身走了,卿晏忙跟了上去。他带着卿晏在雪林中穿行许久,绕到了后山的一处平地上,只见那平地上立着几个白色的雪桩,比一个人略高,大约是两三人合抱的宽度。卿晏好奇极了,打量着那些雪桩,只听津哥道:“今日,你将这些雪桩砍断便可。”“……?”卿晏本来还以为这些雪桩是什么了不得的道具,就像他初次看到津哥练剑时天上下的雨,那些雨珠看着平平无奇,却犹如钢钉飞镖一般,可到了他这里,这些雪桩难道就只是不能移动、平平无奇的桩子吗?砍断这些雪桩……卿晏没做过,但觉得这不难。不是教他练剑么,怎么让他来干像劈柴一眼的活儿?看出卿晏的犹豫不满,津哥侧了侧头:“怎么?”好不容易得来的学剑机会,卿晏哪敢说不。但他觉得,津哥大概是那种天赋型学神,看两本医术便能帮人看诊号脉了,自己学什么都很快,但不太会教人。“……没什么。”卿晏摇了摇头,心说,不就是砍柴么?我砍就是。谁知这“砍柴”却真的不简单。卿晏双手握了覆地剑,双脚微分,与肩齐平,气沉丹田,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十分的力,往面前的雪桩上用力一劈。……毫无动静。这雪桩那么粗,卿晏也没觉得自己能一剑便将它劈断,可是他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剑刺出去,没在雪桩上留下任何痕迹。雪桩崭新如初,连道轻微的划痕都没留下。卿晏:“……”是他小看了这些雪桩。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虽然轻,但是卿晏听到了。还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法,是真的被他逗笑了。“很好笑吗?”他扭过头,木着脸问,不太开心。初学者不都是这样的吗?津哥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饶有兴致,淡声问:“你拿剑的姿势怎么这样别扭?好歹你的修为也过了筑基,身为剑修,怎么对剑如此生疏?”卿晏说不出话来,他这个穿越来的,套进了原主这副身躯里,那一点点修为有是有,可根本不会用。“……我以前,有些不学无术。”他摸了摸鼻子,有一种被老师当面点名回答问题的感觉,这样解释道。说完这句话,他就觉得身后一暗,传来轻轻的触感。一只手从后伸了出来,带着他握住了覆地剑。“这样握剑,会省力许多。”津哥耐心告诉他。说话时,有气息若有似无地落下来,缠在他耳边。卿晏脊背一僵,觉得这姿势不太妥当,津哥比他高上许多,又从他背后伸手,就像卿晏整个人都被他揽在怀中一样。哪怕实际上并没有碰到,卿晏的后背并没有贴上那片胸膛,保持了一点距离,但他仍然浑身上下都紧张极了。“……哦哦。”卿晏重新握住剑,不自在地晃了晃头,赶紧说,“我知道了,我学会了。”津哥于是便又松开手,让他自己来。卿晏纠正了姿势,确实赶紧轻便了不少,他又一连砍了七八剑,才看到雪桩上出现了一条细纹。极细的一条裂纹,细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卿晏大受鼓舞,刚才使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更加努力认真地劈着雪桩。……津哥负剑袖手站在一边,除了最初指点了卿晏握剑的姿势之后,便一直没再开口,如同一位监督学生做作业、鼓励学生独立思考的老师。又过了很久,雪桩上出现了一个很浅的口子,津哥看了眼时辰,道:“你继续吧,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打猎。”卿晏点了点头:“快点回来哦。”记得快点回来检查作业。津哥点了下头,眼下要离开片刻,卿晏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想起多日之前的那个偷窥的身影,他有些不放心,回手往卿晏身上丢了道护身符,才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雪林深处。卿晏继续勤勤恳恳地“劈柴”,他每次都砍同一个地方,终于有了点成果。他一直吭哧吭哧,动作不停,今日的运动量严重超标,他有点累,不仅不觉得冷,脊背反而出了点薄汗。卿晏撑着剑,低下头喘了几口气,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中场休息。卿晏看了看,伸出手指比了一下长度,他大概砍到了五分之一的深度,也就是说,再花上四次刚才的工夫,他就能将这个雪桩砍断了。卿晏突然间觉得胜利在望,可他一转眼,就看到周围还立着好几个完好的雪桩。“……”这得砍到什么时候去?他直接在地上坐下了,靠着雪桩休息了片刻,忽然听见林间一声长啸,地动山摇,林中的叶片全都簌簌飞舞,卿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吼!——”是某种野兽的声音。单听这声音,就让人觉得那野兽一定体型巨大无比。会不会津哥遇到了?卿晏的心登时悬了起来,他知道津哥修为极高,但是这森森雪原之上,到处都是未知,也许也藏着什么特别难对付的凶兽。但是他答应了,乖乖待在原地不乱跑,卿晏不认识路,一离开,恐怕没找到津哥,反而回不来了。他只好悬着心等在原地。须臾,看见津哥拎着猎物从雪林深处踱步而出的时候,卿晏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个动静是什么?”卿晏问,“津哥,你遇到什么凶兽了吗?”他看见津哥掌心托着一块用枯叶包裹的生肉,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觉得有些诧异,以前津哥每次打猎回来,带的都是一整只动物的尸体。“嗯。”津哥不甚在意的样子,问他,“斩断了?”“……还没有。”卿晏惭愧道。“不急。”津哥生了堆火,开始烤肉,“先吃东西吧。”这位老师倒不是那种不写完作业不准吃饭的严格老师。卿晏与他隔了点距离坐下,火堆让他更热了,生怕津哥又跟他来“你妈觉得你冷”那一套,悄悄又将衣领敞开几分。津哥却没有注意到他,垂着眼睫,像是在专心烤肉。就在这时,卿晏注意到他侧脸有一道极为细小的红痕,他眯了下眼,确定那是血。之前津哥打猎时偶尔身上手上也会沾到血,但那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动物们的。可是现下卿晏看着他的侧脸,直觉这不是动物血。“津哥,”他小声地问道,“你受伤了吗?”津哥抬起眼,卿晏指了下自己脸侧,给他示意那道红痕的位置。“不碍事。”被他这么一提醒,津哥也抬手抹了一下脸侧,果然看见一点血迹,极淡,他皱了下眉,但是口吻还是很不在意。倒是卿晏觉得非常抱歉——津哥辟谷,又不用吃东西,每天打猎只是为了他,所以受伤也是为了他。“对不起。”他语气郑重道。津哥偏了下头,一缕漆黑的发从肩上滑落到胸前,像是不太明白卿晏为何道歉,可也并未开口询问,只把烤好的肉递了过去,道:“吃东西吧。”卿晏就低头咬住肉,吃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抱歉。填饱肚子,卿晏又开始砍那些雪桩。因为心里揣着那一两分歉疚,他这下更卖力了,毕竟报答一个老师最好的方式就是成绩。但是越砍到深处,那些雪桩便越难砍,裂口每深一寸,卿晏都耗费了大量的力气。以及时间。一整个下午,卿晏都在这里专心对付雪桩。大约津哥也没料到他一个过了筑基期的剑修,实力居然这么菜,卿晏看到津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了本书卷,安然坐在一边,边看边等他。后来,又变出了桌椅,茶杯和茶壶。……黄昏时分,日落西沉,卿晏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条裂缝拦腰而过,卿晏再补了一剑,便到了尽头。被砍断的雪桩摇摇晃晃,失去支撑,砰地一声作势便要迎头砸下。卿晏没来得及跑,眼见这庞然大物砸下来,赶紧抬手护住头脸。但是意想之中的重量并未来临。那雪桩落下来时,在半空里就散开了。以卿晏为圆心,小范围地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密密麻麻。卿晏被散雪扑了一身,整个人倒进了雪堆里,被雪生生埋了起来。“唔!”他发出虚弱的声音。一只手拨开他脸跟前的白雪,带着凛冽而清淡的白檀香味,又摸到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出来。“谢谢。”卿晏很有礼貌地说,“津哥,我砍断一个雪桩了。”他犹如在跟师长报喜。卿晏从雪堆里出来了,可是头顶发间衣上袖口还是有很多细雪残留。他就像是刚洗完澡的猫猫狗狗,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湿漉漉的雪花甩掉。但是他没能成功,身上还是沾着一些雪。“嗯。”津哥垂着眼伸手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看到了,做得很好。”只是被淡淡夸了那么一句,卿晏却觉得无比开心。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过处,雪就自己融化了。卿晏感觉那只手从自己的发顶、颈侧、腰间一一掠过,浑身紧绷,动也不敢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连呼吸都自动屏住了。还是太近了。卿晏苦恼地想。明明刚从冰凉的雪堆里爬出来,但他却觉得莫名地热。热意从耳根开始,蔓延开来。可是偏偏津哥此时注意到了他偷偷敞开的领口,不赞同地蹙了下眉,拍完那些雪花,抬手替他把衣领拉了拉,一丝不苟地拢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