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将渡灵灯拖进屋内, 手动禁言之后,才发现一个事实——他没有衣服可以换。离开千鹤门的时候,卿晏两袖清风, 除了归尘剑、渡灵灯和那本修真界草药大全,什么也没带, 在进入北原之前, 额外买了一身加绒大毛的衣服,除此之外, 行囊里没有多余的衣物了。虽然津哥一向大方, 之前跟卿晏说他衣箱里的衣服随便挑,但是卿晏不可能穿他的。津哥衣箱里俱是一水儿的白衣,全是一模一样简之又简的款式, 衣上皆是那素淡的白檀香, 不知是衣上香染到了人身上,还是人身上的香味浸到了衣上。卿晏现在对这味道避如蛇蝎。而他的毛毛衣服也不能用, 卿晏现在本就很热了, 还把自己裹成个熊, 岂不是更雪上加霜?他有些烦躁,自己跟自己生气较劲似的, 把渡灵灯随手放在桌上, 一阵风似的又冲到屋外去了,他逡巡四周, 看见不远处有个雪堆, 像是一座小小矮矮的银山,直奔目标而去。“你在做什么?”津哥的声音远远淡淡地传来。“我太热了。”卿晏说, “我要冷静一下。”说着, 他蹲下身, 把自己埋进了雪里,物理降温。“……”卿晏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隐隐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无语。但他没法解释,难道说实话,说我是Omega有情/热期我不想打你的主意只能自己克制自己吗?他还想继续跟津哥学剑呢。这话万万不能说。“这些日子不疼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寒疾?”津哥冷静地提醒他。卿晏不接话。碎雪滚进他的衣领里,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便轻轻融化了,但卿晏还是觉得胸口有团火,一路往下烧去,他的信息素仍在胡乱逸散,散进眼前的雪里,把这堆雪变成了巧克力味的冰激凌。他还没完全冷静下来,就感觉一双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雪堆里拉了出来。津哥注视他发顶的雪,皱了下眉,道:“回屋里去。”他抬手想帮他拍掉,卿晏颤了一下,往后躲开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躲避的源头,卿晏立刻跟他拉开距离。津哥便握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要把他往屋里带。那一缕白檀香又不识时务地冲他靠近,卿晏挣开了他的手,大声说:“不要碰我。”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坏得厉害,没办法,他现在一团糟,被体内那股上蹿下跳的情/热弄得心烦气躁,一不小心这火就泄出来,朝无辜人士发了。“我……”卿晏咬了咬唇,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对不起。”卿晏道了歉。津哥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有些尴尬,那墨色的眼眸无波无澜,落下来的时候也看不出喜怒,他看了卿晏一眼,什么也没说,收回手拢袖转身往回走。“……”卿晏自认理亏,再继续下去他就成了无理取闹了,更何况津哥的确是好心,他明白……所以,他只好闷头跟了上去,跟着津哥回到了屋里。津哥兀自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药书,仍旧并不与他讲话。卿晏坐在炉火边,拎起一根枯木,没事找事干地拨弄着火堆,小心地掀起眼皮,朝津哥那里看了一眼。对方面色沉静,不言不语,专心执卷,根本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卿晏苦恼地撑着脑袋,心想,他好像搞砸了。津哥生气了吗?在他看来,他的确莫名其妙,卿晏是有苦说不出。可是他道过歉了啊。卿晏垂头丧气,就不能原谅他无心之失吗?他又想,这么生气,津哥会不会不教他剑术了啊?……卿晏内心打鼓,坐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他现在还“寄人篱下”,津哥要是一个不高兴,直接将他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一整个下午,他们便待在屋内,这样安静地遥遥相对。黄昏之际,霞光漫天时,津哥搁了卷起身,卿晏也立刻跟着站起身,结果他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径直出了屋子。须臾,那抹雪色身影又重新进了屋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卿晏面前。那是一块被叶子包裹的肉,已经处理过了,是熟的。好不容易他肯看自己一眼,卿晏拿着这块肉,想说点什么,可是还没措好解释的说辞,迟疑地开口:“你……”津哥垂眼安静地看着他,等了片刻,卿晏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又转身走了。卿晏:“……”真的生气了。他懊恼极了。这次津哥离开,到入夜都没有回来,卿晏困得支撑不住,才去**睡了。他下午没陪渡灵灯,她也跑出去玩了,现在偌大屋子就只剩他一个人。入睡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隆隆震动,声音巨响,雪林卷起波涛,像是某种从远古时代传来的神秘召唤。吼——凶兽的吼声响起,并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吼声的余波几乎是撞击着小屋,能感觉到,它离这山间小屋不远,而且还在不断地靠近。卿晏被震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外一看,只见隔着那道屏风,依稀可见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被昏暗炉火描得极淡。显然,他也听到这熟悉的兽啸,拂袖起身便往门边走。卿晏睡着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未碰面,他便又要离开了。是要去找那个凶兽吗?卿晏想叫住他,还没出声,那抹身影便已极快地消失在门口。风雪在开门的一霎顷刻飞絮般大量涌入,刹那津哥踏入风雪中,木门又飞快地在他身后紧闭,室内恢复温暖如春。卿晏强打精神,坐了起来,拥着被子,靠在床头,想等一等他。过了片刻,他有些口渴,起身走到炉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热茶滚下肚,卿晏搁了杯盏刚想回去,就看见一旁的架子上,两把极为相似的银剑悬于其上。卿晏的瞌睡一下醒了。津哥没带剑?如果他没猜错,他该是出去找那凶兽的吧,这么凶险的事,他居然不带剑?这太危险了。卿晏走过去将翻天剑取下,又犹豫了。他是想给他送过去,但是根本不知道津哥在哪里,北原万山载雪,上下皆白,此时又夜色昏黑,他出去了,只怕不仅找不到津哥,自己也回不来。他还是待在屋内保险,别没帮上忙,反倒让人操心。津哥的修为那么高深,应该没事的。卿晏这么想着,心里仍然担心,越发不敢睡了。他握着翻天剑,感受到那剑身冰冷,剑端垂着一个剑穗,那素白剑穗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已严重磨损。却仍旧散发着津哥特有的白檀香味,跟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清冷出尘。卿晏面上微热,像抓了什么烫手山芋,赶紧把翻天剑归回原位。他揉着鼻子回到**,继续等津哥,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像在躲避什么。造孽。处于情/热期的Omega太敏感了。卿晏赧着脸,感觉那股热意又涌上来了。这种感觉像是发烧,可又与发烧很不相同,身体深处有一股左冲右突的渴望,海浪般席卷着他,一阵一阵。卿晏感到煎熬,合上了眼。意识像是被煮沸的水,架在锅上小火慢烤,不知不觉间,卿晏又迷糊了过去,半梦半醒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可他陷在自己的混乱里,无暇睁开眼,又感到自己的脖颈边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津哥?”他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这声音凉飕飕的,卿晏本能感到了危险,猝然睁开眼。果然,他看见自己颈边并不是津哥的手,而是一柄长剑。顺着剑柄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执剑人是个陌生男人,面容沉在黑暗里,只有唇边笑意阴鸷不善。“卿晏。”他阴恻恻道,“你让我好找啊。”暗卫在周边埋伏多日,见卿晏身边多了个高人日日保护,不敢靠近,他们住的屋子又被下了禁制,他根本无计可施。可是苏九安交代的任务不能失败,不然,喂狗的就是他了。暗卫耐心潜伏,暗中观察,发现前日那高人居然解了禁制,想必是已放松警惕,他才生出些心思来。可那人跟卿晏天天形影不离,暗卫想了半天,使了手段让极北凶兽将人引开,才有机会下手。他没有多少时间,凶兽拖不了那人太久,暗卫没有多话,那剑已抵在卿晏喉间,狠狠一刺!暗卫将这么多天的怨气都撒在卿晏身上,喊道:“冒牌货,见鬼去吧!”卿晏闭了闭眼,无从挣脱。他这些日子习剑也学了不少东西,若是平时,还能垂死挣扎一下,将他这些日子学的东西用上。但是现在,特别是今夜,他的情/热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他手软腰软,无法动弹,更别提抗衡。但那柄剑砍向卿晏,卿晏却毫发无伤。他惊奇地抬眸,看到自己身上金光乍现,如同质地坚硬的果壳被敲开般,碎了。是津哥之前在他身上放的那道护身符,替他挡了这一下。护身符皆是一次性的,只能应急一下,不能长久,修为再高的人捏出的护身符也不外如是。暗卫愣了愣,抬剑再砍。嗡——剑鸣清越,翻天剑霎时出鞘,银光一闪,轻而易举地弹开了那柄粗制滥造的铁剑。木门在此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翻天剑疾冲而去,被来人擒在手中。津哥回来了。卿晏心脏砰砰直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好,他及时回来了。暗卫一看不妙,便想逃跑,他眼珠转了转,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突然破罐子破摔地扑向卿晏。卿晏手脚无力,体型纤瘦,被他如同拖抱洋娃娃似的,困在双臂之间。那柄剑再次抵上他的喉间,轻轻一压,卿晏闻到了血腥味,颈边出现一条血线。“别动!”暗卫威胁道,“你过来我就杀了他!”津哥注视着卿晏的颈侧。“那你要如何?”他倒是没动,站在原地淡淡问。这情急之下,暗卫也顾不得任务完没完成了,道:“让我下山!我安全下山后便将他交还给你!”“好啊。”津哥居然真的点了头。卿晏喉间剧痛,说不出话。暗卫得到了肯定答复,刚要拖着卿晏起身,眼前突然白光一现。津哥是剑修,但除了剑诀,使别的仙诀也是顺手熟练,暗卫霎时如同被冻结,周身皆不能动了,震惊地瞪着眼。在小须弥山上,不是不能使用仙术吗?!他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津哥走过来,双指屈起,轻弹一下暗卫手里的剑,那剑便哐当掉在了地上。津哥俯身将卿晏抱起来,离开了暗卫的桎梏,目光淡淡扫过,扔下句评价:“想得倒是挺美。”卿晏陷在津哥的怀抱里,被那抹白檀香味包围。津哥方才从外面归来,衣上袖上俱是风雪冷意,白檀香味也越发清冷幽微,可是抱着卿晏,又被他过高的体温蒸热了。冷意淡下去,幽香弥漫,沁人心脾。津哥沉默地将卿晏重新安置在榻上,又冷眼看着暗卫。他握住了翻天剑。“……别杀他。”卿晏终于艰难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先别杀他。”他还不知道这人为何要来杀他,得问个明白,这人至少现在还不能死。津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是心照不宣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搁了剑,抬手拎着那人的领子出去了,片刻又只身归来。“……那人呢?”卿晏问。“关在侧屋,明日再做打算。”津哥替他拉了下被子,又抹了下他的脖颈,替他包扎了下那道很浅的伤口,道,“今夜太晚了,快睡吧。”那洁白的广袖一掠而过,冷香拂开。卿晏愣了一下,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神差鬼使地拉住了津哥的袖子。津哥便停步,淡声道:“怎么。”“我……”卿晏有些想说的,可现在又不知道说什么。刚才一派混乱,可是卿晏的情/热并不会因一次突兀奇怪的刺杀而中止。他想道歉,说自己白天不该乱发脾气凶他,又好像是想说点别的什么。卿晏看着面前的人,那面容又近又远,外头的雪光透进来一些,照亮了那俊美冷淡的面容。又或许,他刚才不是鬼使神差,他只是顺从了本能,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卿晏克制了那么多天,一朝破功。他现在不能再冲到屋外去,把自己扔进雪堆里清醒了。他已软成一滩水,根本做不到。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津哥没等到卿晏的话,那广袖轻轻从他指间抽走了,卿晏以为他又要像白日一样转身离去。可是没有。津哥在他面前俯下身,蹙眉注视了他片刻,忽然道:“他是给你下药了?”不必卿晏开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他面色潮红,眼神微微迷离,原本那双如同漾着秋水的眸子里此刻是真的遍布水光,在缓慢的眨眼时轻轻闪烁着,鬓边细汗连连,长发都被打湿,黏在了颈侧。他整个人像陷在一片泥泞里,潮湿得厉害。看出他热,津哥拨开他的长发,又伸手掀开了他的被子。卿晏的衣衫也很薄,任何身体反应都极为明显。津哥便注视着他,又沉默下来,像是束手无策。那只手贴了下卿晏的额头,卿晏已顾不上羞耻,那清凉的感觉让他很舒服,难受且难耐间,他已经扭着脸,轻蹭了下那只手。就像是小狗小猫在人腿边蹭来蹭去。津哥的眼眸微沉。“……帮帮我。”他很小声地说,声音几乎是在请求了,尾音带着鼻音,像是要哭一样。他看上去很柔软,也很脆弱。静默。这片刻的静默像是凌迟,对于卿晏来说比情/热还难忍受,津哥沉吟的模样像在斟酌思量,卿晏觉得他是想拒绝,但是片刻,他淡声应下:“我帮你。”卿晏一怔。“卿晏。”平淡低沉的声音响起,卿晏怔了一下,才突然发觉,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自从两人初见相识到现在,津哥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卿晏觉得太糟糕了。不仅是津哥身上的白檀香味,他的声音也让他更糟糕了。可是,除了信息素,Omega还会对好听的声音**吗?闻所未闻。卿晏突然感到一股天大的委屈,但只能抬起手指勾住了津哥的手指。津哥任他勾着,没有躲开,冲他微微倾身,道:“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