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哥站在原地没动, 眉眼映着远处万山雪色,显得平静淡漠,瞧不出喜怒, 偏着头静静瞧了卿晏半晌,忽然薄唇微掀, 很轻地笑了一下。“你要走?”他淡淡问道, “准备去哪儿?”卿晏支吾了一下,他现在没计划, 也不知道, 但为了应付,说:“我来北原是为了找药,自然是继续往北走。”更重要的是, 他继续留下来的话, 根本不知道怎么跟津哥相处。津哥倒是一派淡定,神色如常, 但卿晏做不到。所谓露水风月, 合该止于那一夜的红绡帐里, 日出则散,互不纠缠, 各奔东西。卿晏虽然没有419的经验——放在以前, 他也确实根本用不着找419对象,有的是Alpha排着队当他男朋友——但他觉得道理应该是这样的。更何况, 修真界没有抑制剂, 堵不如疏,但Omega的情热期是周期性的, 解决一次也不能一劳永逸, 要是他一直待在这里, 下一次情热期的时候怎么办?卿晏想到刚才差点被那暗卫说破露馅的事,觉得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再者,做人得有自知之明,请别人帮一次忙也就算了,哪能次次都请人帮忙,毫无底线地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这也太无耻了。卿晏咬着唇,像是有些纠结,但总体上神色还是很坚定,津哥又问:“你不学剑了?”“我……”卿晏想起因为双修他的灵力修为大涨的事,更觉得像从对方身上偷来的,越发惭愧,“我已能凝出剑气了,我觉得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这话并非真心,只是卿晏想走,胡乱找的蹩脚理由。闻言,津哥又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不高不低,道:“这算什么。”说罢,那素白的广袖轻轻一卷,翻天剑震动嗡鸣,剑鸣清越如九天玄鸟之声,灵光大现,喷涌而出,刹那间,他们周围便凭空生风,一阵山风席卷,浩浩****,如排山倒海之势刮了过来。不光是小须弥山,整个北原的莽莽群山登时淹没在汪洋般灵海之中,急流汹涌,气势磅礴,剑气如浮白凝霜,瞬息万变,天边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津哥袖上的雪色漫到了天际,可吞乾坤。天地如晦,风云聚卷,顷刻间,风声、落雪声、剑鸣声、远处的万壑松涛声……混合在一起,仿佛天地发出古老神秘的低语。津哥站在剑气卷来的风暴中心,负手而立,衣袍猎猎翻滚,但人却挺立不动,神色淡淡,好像天地都冲他奔来,无端有种令人心折的气势。那剑气一扫,卿晏整个人差点都被刮跑,他这副病骨用力推一把都容易散架,根本经不得吹打,他身形晃了一下,下一瞬,手腕便被拉住了。津哥抬了下手,翻天剑便飞回他掌间,冷铁沉静下来,剑气聚敛。顷刻间,天光乍破,沧海桑田。卿晏因眼前的一幕所惊,晕晕乎乎,站稳了,方感觉手腕一松。方才满山的浩**剑气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凌厉,不带任何杀意,只是耀武扬威地向卿晏展示了更高一级的世界。这人间处处是风景,但就像阁楼一样,每一层看到的风景都不同,登高望远,或是坐井观天,完全取决于个人。修行无止境,津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收了神通,松开了卿晏的手腕,但意思已经表达到位了,卿晏光凝出剑气就满足了,这也太浅薄了。卿晏当然不是想偷懒,也根本没对自己目前的修为感到完全满意,很多他都感兴趣,都想学,包括刚才那个障眼法,还有现在这天倾地覆的一招,来了这世界,有了这机会,很多事情越体验一下没什么不好。但他没法继续在这,跟这个人学。天下之大,大不了随便去找个仙门拜进去,转个学换个老师还是很容易的。卿晏说:“我天资有限。”津哥说:“你虽然根骨不佳,但悟性尚可,资质不算差。”卿晏只好说:“我也没什么追求,不想南华问道,登顶飞升,能凝出剑气就已经很好了,现在的修为就够用了。”他摆出一副“对,就是不思进取”的样子,还是执意要走。津哥便不言语了,眉眼幽沉淡然,扭头望着满山皓白霜雪。一只孤鹜从他们头顶掠过,振翅往南边飞去。卿晏以为他这是默认了的意思,便说:“那我收拾一下,明日……”他顿了顿,觉得一夜也难挨,“待会儿就启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一把剑、一本书、一盏灯,身无长物,走的时候亦然,也不需要花多大的工夫收拾。“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卿晏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山高水长,有缘再会。”卿晏记着在千鹤门中看到的修士间行的礼仪,学着冲津哥拢袖拱了拱手。他转身往屋里走,准备去收拾东西,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又响起低低淡淡的声音:“你要继续北行,是要去找那个能治愈寒疾的……”似乎是很短暂地停了一下,“神前花?”卿晏步子顿住,没想到当时提了一句,他还记得,他回过头,“嗯”了一声。“不用去别处寻了,”津哥微扬了下眉,唇角没有翘起来,但眼睛里浮出了很轻的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明年开春,这里便会开满神前花。”“这里?”卿晏怀疑自己听错了,皱了下眉,“津哥,你确定么?”对方只悠悠冲他点了下头,气定神闲。“可是……”卿晏迟疑着,半信半疑,“津哥,你见过神前花么?”见津哥抬眼看他,卿晏又说:“我那本草药图鉴上对神前花的描述只有一句‘性温,百草之圣,可解百病’,习性和生长的地方一概没有文字记述,连个图画都没有,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花长什么样,津哥,你真的没诓我?”津哥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在骗你?”“……自然不是。”卿晏摇了摇头,但心里仍旧疑惑。“你不信。”津哥道,“可与我打个赌。若是开春之时,神前花未开——”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法,最终说:“——你想怎样都可以。”他轻轻耸了下肩,胸有成竹、有恃无恐的模样,极为自信笃定。宁可信其有,更何况卿晏现在也没有丝毫跟神前花有关的线索,真离开了,暂时也不知道要从何下手。津哥的确没诓过他,而且津哥也不像是会诓人的人。再说,他也没有需要骗他的理由啊,难不成撒这样的谎,就是为了把他留下不让他走吗?不可能。卿晏犹豫了片刻,妥协地说:“……好吧,那我待到春日再走,得再多打扰你一段时日了,津哥。”姑且信之。两人回了屋里,卿晏见津哥在书案前坐下,随手翻了一本书,凝神执卷看书,自己到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恨不得把存在感降为负。他暂时还没调整好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津哥——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还没那么厚的脸皮,至少还得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屋外不时传来树枝上残雪落下的轻轻响声,格外清幽寂静,屋内安静弥漫,格外尴尬。卿晏正盯着炉火发呆,忽然听见里间传来淡淡的声音:“从现在到开春之前,还学剑么?”随即,又是一阵轻轻的翻书声,纸页响动。卿晏回过神,想了一下,说:“……学。”有个大佬在这里愿意免费补课,不学白不学。而且,看津哥的态度,好像还挺乐意教他的?这是不是代表着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他刚才也说,卿晏资质不算差。说完这个字,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津哥继续不言不语地看书,在一句交谈之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卿晏觉得这比刚才还要尴尬。正在他越发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外飞快地飘了进来。小屋没了禁制,渡灵灯现在来如自如,她的速度太快,卿晏没看清,她就撞进了自己怀里。“阿嚏!”卿晏还没说话,她先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喷嚏,“这破地实在太冷了冻死我了!卿晏,我们什么时候走啊?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刚答应了津哥住到开春的卿晏:“……”他咳了一声,没答这话,捧着渡灵灯去炉火边烤烤暖暖。卿晏本来正不自在,现在看见渡灵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同时,他也发现渡灵灯现在才回来,他像是知道女儿彻夜未归的老父亲:“你在外面待了一夜?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他这话说得很没道理。卿晏该感谢渡灵灯昨夜未归才对,要是她在,恐怕就要看到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了。但卿晏仗着渡灵灯不知道真相,板着脸,说得煞有介事。说完,他就感觉书案方向有一道视线轻轻落在自己脸上,心照不宣,无声地洞穿了卿晏的假正经。“……”卿晏用力清了下嗓子,努力忽视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在渡灵灯脑袋上一敲,“下次晚上不回来,记得提前说一声啊。”“啊痛!”渡灵灯捂着脑门抱怨了一声,叫道,“不是我不想回来!是我根本回不来!”“昨天晚上我想回来来着,结果在山路上碰见了一头好大的熊,它像座山一样高壮!一直追着我跑,我躲进了一个山洞里,才逃过一劫,天亮的时候,那熊才走远了,我才能回来的。”渡灵灯委屈屈巴巴,“我差一点就没命了,死里逃生,你还骂我,我刚回来的时候还看到它在发疯,可吓人了……”大熊?卿晏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听到的兽吼,难道就是这只熊发出的声音?“在哪?”一道声音突然横插/进来,津哥合上了书,十分冷静地问,“那只熊。”渡灵灯说:“在山南边的寒金果树林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