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毗邻东海, 背靠云山,仙雾缭绕,向来灵气充沛, 最是个修仙问道的好地方,自古人杰地灵, 人才辈出。但这次仙门大比居然没了人, 连几个元婴期的修士都拿不出,即将要丢脸丢到整个九洲去, 实在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 司官不惜拉下老脸来求卿晏,真是有苦说不出。九洲修士,人人皆可参加仙门大比, 包括仙门修士与各地散修。散修的人数从来是比不上仙门修士的, 每年各地的仙门都公开招生,有灵根的, 早就从小被挑走了, 剩下的全是仙门不要的人。除非是天才, 各自为阵的散修向来是比不上有组织的仙门修士的。这也就决定了历来仙门大比的胜者极少有散修,都是各大仙门出来的子弟。对此, 卿晏一点儿也不意外, 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资源全部被仙门垄断了,仙门往往坐落在仙山福地, 等于是把充沛灵气垄断了, 除此之外,还有灵器、灵兽, 等等等等。散修能获得的教育跟仙门子弟根本无法相比, 差得太多了, 就是天才,也是很难自学成才,逆天改命的。东洲如今最显赫的仙门自然当数千鹤门,前几次仙门大比,东洲的前十名全都是千鹤门的弟子。可是今年,情况不一样了。千鹤门的修士在北原冬猎之中死伤太多,损失惨重。北原是凶险之地,因此卿怀风派去的全是门中的高手,不想一个也没回来。这才导致了东洲无人的结果。司官为此事发愁,整日愁眉不展,一听到渔村蛟妖被一个散修斩杀,立刻大喜过望,忙不迭就赶来了。卿晏应允了他,既是帮了司官的忙,对他自己来说,是挣一笔零花钱的机会,这是双赢的事。离开渔村时,村长带着村民们一起来送他,还跟他说,他们会帮他把冲垮的房子重建修缮的,欢迎他参加完大比再回来。村民们那表情,语气,就好像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八百年以来终于出了个大学生了似的。一脸的与有荣焉。李家的那年轻人道:“道长,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夺得魁首之位的!”“……”这饼画得有点大。卿晏哭笑不得地道谢,跟着司官去了府城。还好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们吃住都由天刹盟出钱,不然卿晏连路费都没有。进入府城后,司官亲自给他安排了住处,卿晏谢过,问道:“什么时候比赛?比赛的内容是什么?只比剑还是什么?”“从十日之前就开始了。”司官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过道长你不用参加。”在路上的这一两天,卿晏已经开始临时抱佛脚了——他将北云大师留下的那本剑谱看完了,本来他读的速度很慢,为了接下来的比试,加快进度、紧赶慢赶读完了。听到这话,卿晏“啊?”了一声,面露讶异。“为什么?”司官简要地解释了一番。原来,这仙门大比还不是卿晏想象的那种考试模式。他原本以为,这比试就是所有报名的修士一起进考场考试,但司官却说,所有参加者在报名之后,先会被按照修为等级不同分为三六九等。因为比试若是让所有报名者一一对战,那太费事了,而且没有必要,大乘期对上炼气期,还有打的必要吗?结果如何,想也知道。所以,这仙门大比,不管是到了京洲城的决战,还是在洲县级的初试,都是处于同一阶段修为的修士互相比试,决出高下。也就是说,在报名之时,已经大概排出了一个名次范围,至于具体是多少名,和同阶段修为的修士比过之后才能确定。其实听完,卿晏觉得这方法还是挺高效科学的,能省不少工夫。因为这次的元婴期太少了,卿晏甚至不用比试,就能进决赛了,享受了一回保送的待遇。卿晏心道:……这就是全靠同行衬托吗?白临时抱佛脚了。这司官怎么不早说啊,早知如此,他就不熬夜看剑谱补课了。司官道:“这院子是给元婴期的修士住的,金丹期的全在那边儿呢。”他指了指远处的另一处院落。这院子里他方才看过,一个人都没有,卿晏道:“我是唯一一个元婴期吗?”……不会吧。幸好司官道:“不是。”卿晏环顾四周,那他怎么没见到人?难道他们出去闲逛了吗?司官道:“他们已经先起身去京洲城了。”司官想起那两位修士的模样,他们都出身名门,一个是千鹤门的少爷,一个是般若阁的公子,还是道侣,真是一对神仙眷侣似的人物。只是他们发现来参赛的其他修士的修为跟他们差了太多,便觉得索然无味,跟司官打了声招呼之后,先动身走了。“我不需要和他们对战吗?”卿晏问,不是说同等修为的修士要对战确定具体名次吗?司官道:“不必。道长你刚升入元婴期,而那两位修士一个升入元婴期许久了,另一个更是逼近大乘期了。”言下之意,就是不用比,也能看出来他是打不赢他们的。“所以我是第三名?”司官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也太高了,卿晏无语片刻,才点了点头:“……好的。”然后,他就在府城里当起了他的保送生,拿着几乎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一千灵石,等着去京洲决赛。渡灵灯当然是陪着他一起来比赛的,但连拉拉队都没有机会当,卿晏就通过了。主人兵不血刃就赚了这么多钱,渡灵灯很满意,不用再为生计考虑,彻底放了心,她来了个新地方,又是新奇,整天野在外面,整日连个人影都抓不到。卿晏还是日常度日,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练剑,风雨不改,很有毅力。他免试了,镇日无事,偶尔也会去看那些金丹期的对战。那些金丹期修士大多是出身其他小仙门的弟子,从小学习道术,是稳扎稳打的底子,卿晏去看了,觉得他们比自己更厉害些。他能升到元婴期是误打误撞,其中应该还有当时与津哥双修的缘故在,卿晏不由得生出一点德不配位的心虚和羞愧。就他这样,到时候去了京洲城决赛,不是要被吊打吗?不过卿晏很快就摆平了心态,被吊打也没关系,本来他就是被拉来凑数的。被吊打才是正常的,想通了这一点,卿晏就一点压力也没有了。本来这一千灵石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往前能走到哪儿,就看天意了。十日之后,金丹期的修士们比试完了,决出了剩下七名。比了这么久,终于有好结果了,胜出的弟子勾肩搭背,要去城里的酒楼里吃饭庆祝,也叫上了卿晏。卿晏跟那些弟子不住一个院子,虽然是同学,但在学校里宿舍楼隔了好远,十分疏远,偶尔去观战才混了个脸熟。他自然要去了。过几日还要一起去京洲城,他不是那种不合群的人。到了地方,他看着这金碧辉煌的环境,觉得这顿饭应该不便宜。他问旁边的同伴:“这顿饭谁付钱?”同伴是第十名,险险擦线进了决赛,他高兴得要命,哈哈一笑道:“元婴期的修士还这么抠?放心,不用你付钱!”卿晏不是抠,是现在确实穷。他坐在席间,看着大家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之间彼此说着恭维话,想起自己的海景房。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晏兄,喝啊!”旁边的同伴招呼他,“你怎么不喝?这可是东洲名酿!”卿晏不爱酒,被劝着才喝了几口。“听说了吗?”坐在他身侧的那第十名道,“这一次的仙门大比,天刹盟的道师是盟主的叔叔,那位神君大人!”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真的假的?”“你说的是洪荒史里最后一个成功飞升的……那位神君吗?”“当然——除了他,还有谁?”“你哪儿听来的消息,不可能吧?”有人提出反驳意见,“天刹盟每年都拿那位大人当噱头,但从未见他出过山啊!”“说实在的,这么久了,神君还在不在世上,都未可知,该是早就坐化圆寂了吧?”“非也非也。”第十名悠哉悠哉从袖中掏出一枚飞笺,“天刹盟昨日发出的公告,已经传遍九洲了。那位神君大人会出席今年的仙门大比,已确定无疑了。”飞笺上盖了天刹盟的官方灵印,做不得假。大家这才满脸震惊地信真了此话。“若这是真的,那我可真是开了眼见了!”一个修士激动道,“我爹、我爷爷年轻时参加仙门大比,就希望能亲眼窥见这位神君的风姿,却一直无缘,没想到我能有这机会!”“……”周围七嘴八舌,卿晏只是闷头吃东西。他不像别的修士那样有求仙问道往上登顶的心,对神君仙师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而且,他这趟肯定是去丢脸的。在哪个神君,哪个仙师面前丢脸,那不都是丢脸吗?没什么区别。他作为蹭饭的,专门拣着贵的菜吃,吃着吃着,忽然又觉得有些热。他的腺体在发热。卿晏的动作顿了一顿,眼前什么山珍海味都不香了。他一个人垂头默默许久,旁边人都注意到了,唤道:“晏兄?”卿晏一抬头,双颊微红,乌黑的瞳仁蒙着一层很浅的水色,眼神也不如刚才清醒。“是不是喝多了?”旁边的同伴说着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卿晏全身紧绷,皱着眉往后仰了仰身子,躲开。“没有。”卿晏扶着桌沿起身,勉强行了个礼,“诸位兄台见谅,我先回去了。”他的身子晃了一晃,旁边人赶紧扶住,笑道:“你站都站不稳了,还说没喝醉?”耳畔的声音杂乱,模糊成一片,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那位做东请客的修士对酒楼的小二吩咐道:“扶晏兄到楼上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小二应了一声,那位扶着他的修士才收回手,看着二人上了楼,重新转头跟同桌的修士举杯对饮。推杯换盏之间,他似乎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抬起手,魔怔似的,闻了闻自己刚刚扶过人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余香。他怔了怔。晏兄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好甜啊。卿晏晕晕乎乎,上一层楼不过短短几步,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糟糕了。细汗如雨,双颊如烧。一上二楼,一股馥郁柔腻都脂粉味就扑面而来,浓得卿晏立刻皱起眉。他现在对任何气味都十分敏感,这些味道他不喜欢,浓得已经对他而言成为了一种冒犯。卿晏的手搭在脖子上,眉眼之间生出一股烦躁。楼梯口的几个穿红戴绿姑娘立刻迎了上来,动作间掀起了一阵香风,往卿晏面门扑来。小二道:“好好伺候着。”那些姑娘柔柔地应了。说着,就要上来挽卿晏的胳膊:“公子……”卿晏心中警铃大作,心知有异,蹙眉道:“这是什么地方?”姑娘们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笑道:“这是花楼啊。”“公子不胜酒力,还是赶快跟我们去歇息吧。”卿晏:“……”这一楼看着挺正常的,就是正经吃饭的地方,原来楼上竟是妓馆吗?卿晏一甩手,便准备下楼离开。忽然,他脚步一顿,回头轻声问:“有小倌吗?”姑娘们对视一眼,仿佛都明白了卿晏方才为什么是那个态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当然有。”“送公子去厢房,叫个样貌齐整的干净人过来伺候。”卿晏坐在同样布满脂粉味道的精致厢房内垂着眼。漆黑的长发被鬓角的汗水打湿了,贴在皮肤上,眼尾含着水光,泛着红,任谁一看,都会目露暧昧之色。他这样不行。卿晏心想, omega的情热期不是靠自己忍耐就能轻松过去的。马上还要去京洲城参加决赛,虽然卿晏根本没准备拿什么名次,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但他现在这样,上台都没法上台吧,他腰软腿软,恐怕连剑都握不住。没有抑制剂,最好的法子,当然还是找个人纾解,或可暂缓情热。热意让他思维迟缓,脑子里煮成了一锅粥,忽然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卿晏抬眼,看见一个敷粉施朱的小倌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还年轻得很,不过做派已十分老练,对着卿晏盈盈行了个礼,声音软软地叫道:“爷。”卿晏烦闷地“嗯”了一声,对这称呼不太适应。见客人不太想客套多话的样子,小倌知情知趣,卿晏坐在椅子上,他便在他面前跪下,伏低做小,伸手去解他的衣带。花楼的姑娘和小倌最喜欢的客人就是仙门修士,露水姻缘也罢,若是能攀上仙门的人,带着他们鸡犬升天,那是最好不过的。小倌听说这是位元婴期的修士,从踏进门的时候,便带了敬畏,再一看对方的模样,鬓如泼墨,面如冠玉,这模样生得比他还好,如此标致。乍一看,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嫖了谁。小倌觉得自己今天挺幸运,能碰上这么一位客人,他才是占便宜的人呢。卿晏皱着眉,看着对方含羞带怯的样子,被高烧般煎熬的情热逼得烦躁至极,他有些不耐,没心情跟他闲话,只想赶快了结此事。“快些。”他压着情绪,低声催促道,声音微哑,染着情谷欠的味道。小倌一愣,脸立刻红了,一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边嗔怪道:“公子真是性急……”正说着,他将卿晏的前襟解开了,忽然,那襟口中掉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方雪白的素帕,折得整整齐齐,上面绣着一枝横斜疏瘦的梅花,清雅不俗。卿晏微怔。这东西贴身放着,想必是紧要之物,小倌赶紧捡了起来,递过去,道:“公子,你的帕子。”雪白的帕子落在卿晏掌心,仿佛还带着浅浅的白檀香味。清疏,幽冷。让卿晏想到了北原漫无边际的茫茫白雪,一瞬间,被情热蒸烤的眉目神思清明了许多。他的喉咙滚了滚,忽然站起了身往厢房外走。“公子!公子?……”小倌不明所以,紧追着他走了几步,卿晏将衣襟重新拢紧,握着帕子,从袖子里摸了块灵石,回手抛给了那小倌。“抱歉,打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下了楼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