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才是仙门大比决赛正式开始的日子。这一两日,所有的弟子都在临时抱佛脚,卿晏一踏出院子, 到处可见正在练剑比试的修士。卿晏没有加入这“考前冲刺”的大军,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当分母的准备了, 咸鱼得心安理得。苏符跟他一样, 连东洲的第十名都是使了小聪明进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在这次决赛里拿到什么名次, 两个人组成了摆烂二人组, 在一众修士勤学苦练时,这二人悠哉悠哉地吃喝玩乐,简直让人羡慕得眼睛红。天刹盟的待遇当然是比东洲府城还要好的, 卿晏来了这两日, 深有体会。从住的地方,到日常的三餐吃食, 都是最好的。然而美则美矣, 卿晏还是想念燕来客栈的凉豆糕, 那日中午弟子送饭时他提了一句,晚上竟然就添了这道菜。周到得让人咋舌。卿晏甚至有点遗憾起自己的修为不够高, 本来当分母当得很愉快, 但现在想想,要是能不那么快被淘汰, 在这里多蹭一会儿饭也是很好的。显然, 苏符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们的想法都停留在美好的愿望阶段,因为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 他们就算如此想, 也根本没准备练习。天刹盟中的风景也很好,有山有水,大得如同一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浩渺茫茫的雾气之中,弟子们穿着黑白两色的织锦缎弟子服,无端自带一种仙气。天刹盟的宿舍是按照地区划分的,一个洲的弟子住在同一个院落里,一人一间房,并不拥挤。他们住的院子在一片湖边,卿晏每餐饭后都和苏符一起去湖边遛弯,呼吸新鲜空气。在这里悠闲地住了两天,第三日早上,有天刹盟的弟子专门过来跟他们讲此次比赛的制度规则。卿晏这才发现,这仙门大比的总决赛也并不是一次比赛。听那位弟子说,各洲前来的修士会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前前后后一共有四次考核,采取淘汰制,不是一次定胜负,以便大家更好地交流道术。后面三次考核每次都刷掉一批人,而第一次是不淘汰人的,大概是为了预热,只是让大家熟悉一下流程。而每次考核期间,都有天刹盟请来的道门仙师来给他们上剑术课、符术课、道史课,等等。基础不足的修士完全可以利用中间的机会提升自己,说不定能成为逆袭的黑马。这听起来,有点像是他们来这参加夏令营了。听完,苏符和卿晏想的都是一样的:可以多蹭几天饭了,真不错。显然,这样没出息的话他们不会说出口。那讲授规则的弟子说完了,问道:“大家可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大家都摇摇头,人群之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明日就是第一次考核了,若是不淘汰人,也不算在最后的评比里,那岂非不参加也可以?”这人拖着长音,话说得轻狂,语气也傲慢得很。“我的时间宝贵得很,可不想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众人皆是一怔,那天刹盟的弟子也没想到有人如此狂傲,没立刻接上话。卿晏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扭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整个人都顿住了。苏九安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位置,一众弟子里,他的穿着尤为亮眼,一袭华贵的锦袍,眼睛微眯,下巴微抬,脸上的神色倨傲至极。他的行为动作都太张扬,身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是想提醒他收敛一些,也是张熟悉的面孔。是江明潮。卿晏没想过会在这里与他们重逢,更没想到司官口中的前两名元婴期修士是苏九安和江明潮。不过,再一想,是他们,倒也不奇怪。在江明潮抬头之前,卿晏匆忙地转了过头。天刹盟的弟子道:“所有修士都必须参加,不可缺席,不参加的取消比赛资格。”苏九安撇了撇嘴,方才作罢。其他人没有什么问题,那位天刹盟的弟子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起身离开了。卿晏也想找个借口离开,免得被苏九安和江明潮发现,但他还没说什么,苏符先拉着他急匆匆地离开了院子。“真晦气。”他低声嘀咕着,“原来另外两个人里面有他。”卿晏没听清:“你说什么?”苏符忙摇摇头:“没什么。”渡灵灯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没醒,卿晏想着,等她醒了,得告诉她这消息才行。灯那么讨厌江明潮,估计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想卿晏赶快被淘汰,离开此处。他们绕着内湖转了转,卿晏问:“你认识刚才那两个人吗?”“啊。”苏符手搭凉棚,挡着头顶的太阳,道,“算是……认识其中一个吧。”他不知道卿晏也认识他们,还给他介绍:“方才那个说话的,叫苏九安。从前,是我……呃,是与我一个村的。”卿晏颇为意外。他突然发现,苏九安姓苏,苏符也姓苏,难道他们从前有什么渊源么?话说,苏九安是卿怀风的亲儿子,遗失在外多年,被认回来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可苏符却不肯再继续说了。大湖边有一片竹林,森森清幽,他们沿着湖绕了一圈,见天色还早,没到饭点,知道那院子里有这两号人物,便不大愿意回去,又进了竹林,闲闲地散步。卿晏道:“奇怪。他们也住在这院子里,怎么之前从未见过他们?”苏符道:“听隔壁房间的道友说,他们天天都跑到别的洲的修士住处,到处结交。”卿晏听了,觉得奇怪。这仙门大比又不是修士内部投票,对战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再不济还有评委呢,结交同俦有什么用?苏符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理解。说话间,他们穿过了那一片竹林,一座笼罩在袅袅白雾里的山显露在眼前,那升腾的白雾中泛着莹莹光华,是一层灵瘴,山门前,也有执剑的弟子守卫,严阵以待。这就是那日天刹盟弟子说的不能踏足的后山了。卿晏道:“我们回去吧。”苏符看了后山一眼,点了点头,但回去的路上,他悄悄跟卿晏说:“听说天刹盟的后山,有水泽无忧花,对着这种花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水泽无忧,卿晏记得他在那本修真界草药大全上见过,也是极为名贵的花,上古洪荒时留下的品种,到如今已经极为罕见了。这花没什么药用价值,只是长得漂亮,在传说里,上古的千秋节时,心爱的男男女女会携手赏花,对着花月许愿。“真想看一看。”苏符道,“晏兄,今晚我带你去看花如何?”卿晏没有很多浪漫细胞,赏花这种事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若是平时,去看看也没什么,但现在……“你没看见后山有守卫和灵瘴吗?”卿晏务实地说,“就算你能瞒过那些守山弟子,还能穿过灵瘴吗?”以他们这个修为,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苏符嘿嘿一笑,自信道:“我自有办法。”这倒是让卿晏有点感兴趣,他问:“什么办法?”苏符道:“那层灵瘴只拦从外头入山的人,对于以其他方法入山的人来说,不是问题。”卿晏更奇怪了:“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苏符神神秘秘地冲他勾了勾手指,卿晏凑过去,苏符在他耳边说:“挖地道啊。”“……”卿晏木然地抬起眼,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你认真的?就为了看个花,不惜触犯天刹盟的门规?”卿晏有些不可置信,那日天刹盟的弟子可是强调了不能踏入后山,“你不怕这事败露,直接被取消仙门大比的资格?”苏符“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我其实想过。但是我能通过洲郡级的比试,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决战我肯定拿不到什么名次啦,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来过天刹盟一趟,也算见过世面了,被赶出去也没什么,不亏。”卿晏:“……”他心累地摁了摁眉心,发现这也是个熊孩子。当夜,他还是跟着苏符踏上了这趟偷鸡摸狗之途。原因是他怕这孩子太虎了,被人逮住。他不太放心。地道是用术法挖的,很快就打通了。卿晏跟着苏符穿过长而黢黑的通道,钻出来的时候已经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好在现在会了术法,他抖了抖袖子,念动仙诀,很快便干净了,恢复如初。“成功了!”苏符高兴道,“我就说这法子万无一失!”“……”卿晏怎么记得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行了,赶快看完赶快回去吧。”卿晏有种跟着坏学生逃课翻墙去黑网吧的心虚感,他读书的时候一向是乖乖好学生,还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倒是体验了一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山林之间一片黢黑,他本来方向感就不好,又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敢乱走,问:“你知道那花在哪吗?”“不知道。”“……”卿晏瞪着他。苏符开朗地说:“我们找找呗。”找找?说得容易,这山这么大,到处乱窜乱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卿晏托起一抹掌心焰,有些担心道:“那我们走了,还能找得回来么?”毕竟回去,还是要从这个地道走的。苏符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记着路。”卿晏只好跟着他走了。这山间种的全是青竹古松,雅致通幽,他们在夜色之中行了许久,只听得夜风吹过林梢的松涛声,竹影婆娑,卿晏有些后悔跟他出来了。“找不到,我们回去吧。”苏符不死心,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弃?他道:“再找找嘛。”又行了数十步,前方突然出现了些许光亮。苏符眼睛一亮,道:“找到了!”他先像看见游乐园的孩子似的,率先往前跑去。卿晏跟上,只见前方的山坡上,开着大片成簇的花朵,粉白的花朵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摆,发出幽微的荧光。“真漂亮。”苏符看了一会儿,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许愿,模样极为虔诚。卿晏俯下身,看着那些花朵,微微一愣。“晏兄,你不许愿么?”苏符许完愿,看着卿晏在摆弄那些花朵,问道。卿晏抬首:“你确定这些花真是水泽无忧?”“啊。怎么了?”苏符摸不着头脑。水泽无忧也是上古花种,如今罕见,那本修真界草药大全上也没有这花的图画,卿晏不知道水泽无忧长什么样,但是眼前这花他确实见过的。在北原,在小须弥山。这不是神前花么?他正待解释,身边的莹莹白光忽然凝结成形,落在他掌心。卿晏定睛一看,那散碎的白光原来是一道道传音符。按道理说,传音符是传给谁的,才会落在谁手里,决不会认错人,目标唯一且明确。而且,这传音符还有距离限制,只能传给近处的人,距离太远,人们传信就得用飞笺了。也就是说,在天刹盟,有人传信给他?难道是江明潮?卿晏心中这个可能性一浮起,先自己寒了一下。苏符也瞪着他手里突如其来的符咒,道:“原来晏兄你在天刹盟有故交啊。”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那种对有背景的关系户的憧憬。“……”卿晏缓缓将那枚符咒翻转过来,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符咒的背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