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瞳孔地震了半晌, 轮到他上台对战时,他握剑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本是走个过场的事,不要说这一次根本不淘汰人, 就是后面几场比试,卿晏也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败了就败了, 无所谓。可是现在,一想到高台之上谁在看他, 他就紧张起来。他与津哥没有师徒之名, 但他的剑术都是他教的,有师徒之实。他不怕在众多修士面前失败丢脸,但津哥就在台上看他, 他就有种考试的时候老师站在你身边盯着你写的感觉。特别虚。叫到他的时候, 他往台上走,每一步都是软的。脑子里乱得很, 什么剑招都忘了, 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被苏九安和江明潮认出身份。不过他已被薄野云致认出来了, 本来也瞒不住了。苏九安坐在软席中,本来正跟左右攀谈, 并没有注意台上谁又上去了, 这些天他与江明潮到处串门,但凡他们觉得值得招揽的, 如今都已混熟了, 既然台上的人不属于其中一员,他便连一个眼神也欠奉。他没第一时间看见卿晏, 是先发现旁边江明潮的神色不对。他与江明潮说了几句话, 对方都无应答, 怔怔地望着台上的方向,苏九安不太高兴,本来江明潮心不在焉就令他不满,又是当着周围一圈修士,这太让他没面子了。“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苏九安顺着江明潮的视线看去,便如遭雷劈一般,整个人都顿住了。那台上的人,不是卿晏又是哪个?两人都很震惊,但心境又有不同。江明潮发现卿晏仍然活着,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幸存下来的,不过终究是喜悦的,甚至是宽慰的,而苏九安面色则寒了几分,嘴角的笑容僵住,阴森森的。这怎么可能?!卿晏怎么会还活着?!那暗卫竟敢骗他!苏九安眸色阴鸷地咬了咬牙。他回千鹤门后,定要将那暗卫碎尸万段,扔出去喂狗。苏九安甚至觉得这样犹不解气,他那压抑的怒气让他周身笼在一种低压之中,身边的修士们都不知突然怎么了,都不敢说话了。许久,江明潮才发现自己方才怠慢了苏九安,反正他也看见了,他也不好为自己遮掩什么,索性扭头跟他说:“他竟没有死。”苏九安凉凉地提了提嘴角,有心想说一句“看见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很高兴”,但又想到周围这么多人,在这扯出自己道侣旧情难忘的事更让他没脸,于是暂且按下不表。“是么?原来他没有死。看来,你白给他立衣冠冢了。”苏九安说话时是带着笑的,只不过比不笑还让人觉得寒凉。江明潮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性子早就了如指掌,苏九安一扬眉一抬袖,他就知道他是喜是怒。苏九安一贯不喜欢自己提卿晏,这江明潮当然知道,觑着他的神色,江明潮也不敢说话了。苏九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没死倒也罢了,只是奇怪得很,以他原来的修为,怎么能进入仙门大比的行列中的?”江明潮顿了顿,没立刻接上话,旁边的修士们倒是先开口了。他们早已被苏九安许下重金厚禄,还没在仙门大比里取得什么成绩,就已经许诺成为千鹤门的弟子了。此时,对着这位“金主”,当然是笑脸相迎,殷勤得很。他们虽然听过卿晏这号人物,可那是话本里口耳相传的,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台上这位就是。“这是东洲的散修!”苏九安身侧的修士就像是知道标准答案的学生,忙不迭禀告上去,“杀了东海蛟妖的那位元婴期修士!司官听说,亲自去请来的呢。”苏九安眼睛一眯,意外道:“是他?”怎么会是他?他记得,他们离开后不久,门中派了几个弟子去处理东海蛟妖之患,结果无功而返,回去说那蛟妖甚为厉害,须得多派些弟子去才行。卿怀风没同意,结果倒听说一个过路的散修出手,将蛟妖杀了。卿晏就是那个过路的散修?这怎么可能?他不只是个刚刚炼气的剑修吗?他刚想嘲讽出口,忽然,整个演武场都被一阵浩**的灵力淹没,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跟着震了一震。原来方才他们闲话之时,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苏符大大剌剌的,没把这次比试当回事,他的对手是卿晏,放心得很,这次肯定就是友好的切磋一下。他没用太多灵力,留了点余地,结果没想到对方没这么客气,金色的灵力顺着剑锋霎时间倾泻而出,气势磅礴,汹涌如一条金灿灿的大河,整个演武场都被笼罩其中。这股灵力来得太突然也太压倒性了,苏符直接从青玉台上摔了下去。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修士都要努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被那股灵力震得飞出去。这其实不怪卿晏。他在斩蛟之后,修为忽然大涨,灵力一直都很不稳定,在他身体里窜动飘浮,如今心神稍微慌了一下,便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了。卿晏自己都收不回来,他不是故意的。眼见着苏符摔下去,他还想去拉他,可是动作不及,他还是摔下去了。而演武场中的其他修士则完全以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高超修为,又是倾羡又是震惊又是感叹。这已经不是元婴期了,怕是都到大乘期了吧?大家默默将这个人记下,认定他是日后的强劲对手。江明潮内心震动,抓住身边漂浮的一缕金色灵力,察觉到卿晏的气息,神色怔怔。而苏九安则面色铁青。看来这趟北原之行,他不仅没能铲除这个贱人,反倒让他逃出生天,不仅如此,他不知道有了什么奇遇,修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涨了这么多!寻常修士,若是要从炼气期修到元婴期,有天资灵根的人,至少也要十余年。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薄野云致也在望着高台上的人,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除了对卿晏的修为的震惊,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卿晏方才使出的剑招……那分明是天刹盟的前辈传下来的独门招式。……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卿晏完全不知道,他努力收着自己的灵力,好半天也没能全收干净。这场比试的结果一目了然,主持者判了输赢,卿晏收剑入鞘,去台下把苏符扶起来。他忍不住往遥远的高台之上看了一眼,那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薄野津的神色,只能模糊地瞥见那人永远平静不惊的淡漠眉眼,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是否满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他丢脸。卿晏周身还漫着一层浅浅的、没收干净的灵力,苏符不敢让他扶,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揉着屁股道:“晏兄,你、你下手也太黑了吧?这场又不淘汰人,有必要这么认真么?”“抱歉,抱歉。”卿晏连连道歉。比完的修士就可以先行离开了,卿晏跟着苏符离开了演武场。苏符犹在抱怨:“早知道我就不找你了,嘶,屁股疼……”高台之上。薄野楠点评道:“这个散修,倒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他方才使的好像是我天刹盟的招式?也不知是从哪里偷学的,练得还挺好。”他吩咐旁边的弟子:“多留意些。”弟子道:“是。”耳畔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薄野楠立刻转头去搭话:“怎么,小叔你不如此认为?我也知道,这点程度在小叔你这里完全看不上,不过后辈嘛,也要一点点培养的,不可操之过急。”薄野津又是“嗤”地轻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握住案上的白瓷杯,喝了口茶水,他道:“我没有如此说。”“他的确很有慧根。”-卿晏陪着苏符回到了住处,再三确认他没问题才离开了。虽然方才卿晏没控制住灵力,但它们只是乱窜着,并未带上凌厉杀气,苏符身上只是皮肉伤,并不重。只是他年纪小,经历得少,受了点痛就护疼得不得了。卿晏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把剑扔下了,方才强撑着走回来的从容淡定全没有了,他捂住了胸口,感觉浑身上下灵力涌动,五内如焚。渡灵灯刚醒,打着哈欠飘过来,说:“你回来了,比赛怎么样,那一万灵石有希望吗?”卿晏没回答他,渡灵灯睁开眼睛,看清了卿晏周身逸散的金色灵力,才吓了一跳:“我的天,你、你又受什么刺激了?”上次她见过这阵势,吓得不轻,可不是都控制住了么?怎么如今这些灵力又都不听话了起来?想来想去,还是卿晏受了什么刺激的缘故。修士们修行,在表象上看,修的是灵力,可在本质上,修的是道心。道心不稳,灵力也会跟着不稳,人也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卿晏把覆地剑往桌上一搁,没空也没有力气跟渡灵灯说什么,在床沿上坐下,开始打坐闭目调息。冷汗涔涔顺着他的鬓角蜿蜒而下,那些灵力涌动着,像是要爆体而亡似的,他的腺体也开始发热,整个人如同在锅上煎熬。他已经没法分别这股热是Omega的情热期造成的,还是混乱的灵力造成的。本来上次情热期时,他临时变卦,从花楼里跑了出来,本就处理得十分潦草敷衍,没能完全解决,现在得到报应了,来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卿晏默念佛经,许久,那些灵力才稍微安静了一些,不再剧烈翻涌,只是还是小幅度地在他的身体里流动。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卿晏抚了下后颈,闻到了浓醇的巧克力香,刚喘了口气,忽然听到门被轻叩了一下。他擦着汗去开门,本以为是苏符,推开门时却忽然一顿。那道素白修长的身影,立在他门外。卿晏微怔,薄野津掀起薄薄的眼皮,漆黑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