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符循声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嶙峋的山石边,石道拐角处, 竹影松叶下,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雪色身影。夜色昏昏, 那人的面目沉在影中, 苏符瞧不清,可是那人周身笼着的淡淡银色辉芒却在黑夜里极为鲜明。那些辉芒是只有灵力极为强大的修士才会有的, 内里的灵力充沛, 过满则溢,显化于外,形成一身道门独有的仙风星辉, 一看便让人心生尊敬。这种辉芒和卿晏现在往外漏的灵力不同, 是有序安静的,而卿晏是因为这具身体盛不下高涨的灵力, 他像个小小的篓子, 灵力太多, 吃不了也兜不走,只好往外泄。周身能有这样纯正的仙门辉芒者, 当世不超过十人。苏符以为是天刹盟哪位仙长, 那道雪色身影踏着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路,往这里缓缓走了几步, 苏符看清了那张脸, 倏地愣住了。“神、神君!”他陡然慌乱起来,想行礼, 但手上还拖抱着一个卿晏, 根本做不到, 只好打着哈哈,“神君这么巧,你也走这条路啊?哎呀我们是不是挡路了。”他把卿晏往怀里拖了拖,跟抱麻袋似的,赶紧退到一边,吞了吞口水,露出个生硬谄媚的笑容,还伸出了手,摆了个请的姿势:“神君您请走!”若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诉苏符,他能跟那位洪荒时代的尊神说上话,他肯定会十分激动,可是现在猝不及防,这位神君站到了他面前,还主动跟他说话,他却慌了神,舌头和手脚都跟打了个结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薄野津看着他们,极轻地皱了下眉。他看向这弟子怀中的人,再次问:“你们在做什么?”“啊?”苏符愣了一下,看见薄野津的神色似乎不虞,顿时更紧张了,他不知道卿晏与他认识,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所当然地就以为他们二人不成规矩,冒犯到神君了。“我这位道友,他喝醉了,对不起神君,我这就带他回去醒醒酒!”苏符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喝醉了?”薄野津仍是微皱着眉。不像。若只是喝醉,为何流了这么多汗?他垂眸看着卿晏,他的鬓角湿漉漉的,雪白的脸色浮着一层红意,人面若桃花,更艳胜桃花,说是酒意造成的,其实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薄野津瞧着这副样子,总觉得熟悉。他的模样与北原那一夜中一模一样。薄野津抬起手,探了探卿晏的额头。苏符本来还想拖着卿晏再次告辞走人,没想到这位神君居然上来直接摸了卿晏的额头。原来神君他没有生气,苏符心想,神君人还挺好的,居然对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弟子喝醉个酒,都如此关心。“没关系的,他只是喝醉了,没什么大事,我回去照顾他就行。”苏符说着,忽然怀中一轻,他整个人都愣了一愣。“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薄野津态度自然地将卿晏接了过去,他生得极高,抱着卿晏的样子十分轻松,好像不是托着一个身高腿长的活人,而是托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我来照顾。”苏符:“……”夜色之中,身着雪白道袍的神君已经抱着人,悠悠然转身往回走了,苏符站在原地,终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哪里都不太对劲啊!神君为什么抱着晏兄走了?苏符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街巷中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仙门内幕,神君……神君不小心撞见他们,见晏兄生得貌美如花,便生出了些不好的心思吧?他以前听过各大仙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潜规则,但从没把这些跟这位神君联系在一起过,那可是神啊!可现在他亲眼见了,简直瞠目结舌,怎么能这样乱来?!苏符想追上去,讨个公道,结果那神君仗着腿长,又用了些道术,走得飞快,在拐角一转身就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的,苏符站在暗夜里,身上还因为方才卿晏的外泄灵力而微痛,忽然伸手一拳砸到身侧石壁上。……原来神的世界也这么脏,苏符觉得以前自己简直太天真了。他一颗敬仰神明的小心脏碎成了稀巴烂。-薄野津一将卿晏抱过去,便已经开始给他输送灵力了,帮他梳理着体内混乱的气息。卿晏身上像是落了层流光似的,影影浮动,外泄的灵力暂时收不完,但这点程度的灵力能伤苏符,却伤不了薄野津分毫。他抱着卿晏的那一双手非常稳当。卿晏闻到了白檀香清冷的味道,那冷香在夜里幽幽化开,犹如清清凉凉的雪白烟尘,丝缕穿梭,霜雪飘浮。他本能地渴求这味道,迷迷糊糊间,不受控制地、不知羞耻地,一个劲儿往对方的怀里钻,想要更多。“……给我。”他小声道,声音细若蚊讷。“什么?”薄野津抱着他入了后山,守山的弟子冲他行礼,好像没看到他怀里抱着个人,也根本不敢问。卿晏吸了一口他衣上的白檀香,忽然道:“苏符,你骗我。”“……”薄野津问,于 宴书“怎么骗你了?”“我喝了那个难喝的酒,灵力根本没有增长。”卿晏乱七八糟地说,“还少了。”那是因为薄野津将他体内躁乱的灵力安抚下来了,他的灵力现在如一汪平静的湖,他反而感觉不到了。薄野津行在山道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灵力稳定了下来,可是情热仍然高热不退,卿晏肺腑如焚,像是溺在了沸水之中。如果说苏符的搀扶对他而言,像是一根浮木,那么薄野津的拥抱对他而言,就是一艘大船了。只是他现在脑子不清楚,但凡他稍微清醒一点,就应该发现的。毕竟他知道的、身上有这种味道的,只有一人而已。卿晏只是本能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嗅闻他的味道。拐过一个山坡,竹屋便从葱茏翠意之中露了出来。薄野津进了屋,将人放在椅子上坐好,片刻后,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折回来。他一站到卿晏面前,卿晏就迎面往他怀里倒,他看上去不是很清醒,紧闭的眼眸打湿了,越发漆黑,只有眼角是红的,飞着艳色。薄野津托着他的脑袋,把解酒汤喂进他嘴里。卿晏这时候却很听话,只要能闻见这让他舒服的味道,他就很乖。喝完了解酒汤,他仍是往薄野津怀里倒。这次情热期比上次更厉害,因为其实早该来了,他一直压着忍着,就憋成了这样。卿晏既然不清醒,就也不怎么客气,他紧紧拽着薄野津的袖子,把那雪白如水的广袖都抓皱了,咸菜干似的。薄野津的手落在他发顶,却没有抱他,而是很缓慢地把他推开了。“……给我。”卿晏执拗地追过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薄野津安静地问:“我是谁?”这个问题让卿晏的大脑开始缓慢转动,他缓了好一会儿,还是热,可是那种发晕的感觉退了点,于是他费劲地睁开了眼。竹屋之中布置简素,却不含酸,凉夜深沉,屋里只燃了一盏烛火,小火苗很脆弱,旁边人稍有动作,掀起一阵风就把它吹得摇摇晃晃的,可是却刚好能照亮面前的人。“……津哥。”卿晏有些断片,他方才的记忆还停留在被苏符拖抱着出了问道大殿,怎么会到了这儿?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又是哪里?这些问题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高深了,他想不出答案。可他知道,现在他有比这些问题更急迫的问题要解决。薄野津往后退了一步:“清醒了吗?”“我……”他要走,卿晏本能地抓住他,可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别说是薄野津了,任何一个普通的修士挥出一道灵力,他都拦不住。但他一动,薄野津便停下了,似乎是想看看他下一步准备怎么动作。卿晏蹙着眉头,手指的关节泛着粉,去拉他的衣带,斟酌着措辞:“津哥,我想……”他是说不出“我想和你上床”这种话的,想了半天,他觉得一切都不必说得如此清楚,径直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意料之外地,那双修长的手按住了他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拒绝了他。卿晏没想过会被拒绝,他的手在抖,掌心烫得吓人,整个人都湿得厉害,糟糕极了,薄野津一拒绝,他就更不知所措了。是真的没办法。津哥帮过他一次,而且之前还说对他有意,为什么拒绝?卿晏仰头看着他,神情有一些委屈,本来就含着水光的眼雾蒙蒙的,好像眨一下,泪珠就会簌簌而下。薄野津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垂眸看着他的样子有一些冷淡:“你又被下药了吗?”声音也很冷淡,卿晏分明被情热弄得浑身滚烫,听了这话却被冻得一哆嗦。眸中的潮湿太重,他含不住,眼泪陡然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薄野津的眼眸微动。卿晏抖着嗓子回答:“……没有。”上次的下药便是幌子,但这次总不可能再扯这个谎,薄野津不是傻子,不可能被骗两次。“是因为酒吗?”薄野津又问,声音仍然淡漠,“你喝的是什么酒?”他的目光往下走,分明没有动作,却让卿晏窘迫极了,薄野津淡淡道:“催/情酒吗?”卿晏手中还握着他的玉带银钩,可若是他不愿意,他根本就无法解下来。情热如潮水卷了上来,可是他的船拒绝承载他。卿晏细细地打着颤。“你不要我吗?”他问得可怜极了。薄野津垂眸望着他,很是无情,很有原则地说:“你若是对我无意,我不会再与你双修。”“我没有。”卿晏不想哭,但那些生理性的泪水就是停不下来,“我没有。”“我喜欢你的味道,我喜欢你的。”他终于承认。薄野津却没被迷惑:“那你到底吃了什么催/情之物?”他十分坚定,非要个解释不可。但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卿晏看着他俊美冷淡的脸,软在了椅子上。“我……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情热让他现在没什么理智思考,更编不出什么像样的、令人信服的瞎话,他只能说了实话,“我是……”他蹙着眉,一边闻着对方的味道,一边思考怎么说对方才能理解,说:“我这种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情热期,会散发出吸引人的气味,也会被别的……人的气味吸引,会……发/情。”那两个字他说得又快又小声,但薄野津听到了。卿晏本以为他会觉得自己在扯淡,但薄野津却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方才说喜欢自己的味道。“你对谁都随时随地地**吗?”他有些冷酷地问道。他说的是苏符,卿晏立刻争辩:“不是的。”“他只是扶我回去而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卿晏低声道,“我只对你的味道……我只对你有反应的。”薄野津忽地偏开脸,笑了。他终于抬手揉了揉他的脸,擦掉那些眼泪,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迫近了他,像是鹰隼盯住猎物似的,牢牢的,烛火倒影在他专注漆黑的眼底,道:“所以,在北原的那一夜,你只是想利用我度过情热期,是吗?”卿晏哑口无言,他想指出是你同意帮我的,但却发现没什么说服力。说到底,他确实是骗了他。“我……”卿晏垂死挣扎,想解释一下。他说过对他有意,可是,现如今这样,知道了他骗自己,就不会再喜欢他了吧。卿晏发现他是左右为难,说与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没想到薄野津却突然俯身,长臂一展,直接将卿晏抱了起来,他一惊,连忙伸手攀住他的肩背,只听薄野津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那一夜,我的表现不好么?”卿晏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没有。”他的脸更红了,简直像是黄昏时西沉的夕阳,他本来就面皮薄,红意便轻而易举地、热热烈烈地漫上了整张脸。“那为什么走,为什么不想与我度过下一次情热期?”薄野津的声音轻得像是温柔的落雪,抱着他的手也很温柔,他将他放到柔软的床榻间,借着微弱烛火欣赏着他此刻羞臊微窘的模样。他捞起他胸前一缕湿漉漉的漆黑发丝,凑到唇边轻吻了下,淡淡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