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并不想哭的, 但是在这种时候,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声音也越来越哑, 鼻音混合着哭腔,好在这后山是禁地, 不许人进来, 不然还真不好解释。他方才跟他和盘托出,说了实话, 薄野津犹如发现了新大陆, 像个好学的学生,一直问他问题。“你说会散发出吸引人的味道,”他俯下身在他身上轻嗅, “是这股甜味吗?”逐渐移到了他颈侧, 薄野津道:“似乎是从这里散发出的味道。”卿晏的嗓子哑得要命,精疲力竭, 还得回答他的话。后颈的腺体很敏感, 薄野津一拨开他脑后的长发, 抬指轻触了下,他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冷?”薄野津转头看了眼床尾的一堆乱衣, 似乎想勾一件外袍过来给卿晏披上。“不是。”卿晏把头埋在他颈窝里, 侧头躲了下他的手,“你别碰它。”也许是看出他言不由衷, 薄野津仍旧含笑摸了一下, 感觉怀里的人颤得更厉害了。像是一只抖露羽翅的雏鸟,很脆弱又很柔软。“是么?”薄野津抚了抚他的发, 淡淡道, “我记得, 那一夜,你还要求我咬你。”“就是这儿。”指尖又在后颈上点了点。……好记仇。卿晏嘴里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嘟哝着。他的声音又低哑,又是断断续续的,在颠晃之间更是散成了碎片,离这么近都听不清他唇齿间发出的咕哝。“什么?”薄野津停下动作,凑近他,给他机会,让他好好说完。卿晏皱着眉,说:“神怎么也这么记仇?”薄野津笑了,那笑意直达眼底,眉间冰雪尽数消融,漆深瞳孔深处映着卿晏近在咫尺的微红的脸蛋,好像一枚暖融融的瞳日。“世上的大多事,我都并不留心,因此更谈不上什么记得。”薄野津贴着他的侧颈,轻声道,“可我会记得你。”卿晏没来得及回应或是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烛火微晃,从头到尾谁也没有想要吹灭它,月亮后半夜才出来,从侧窗洒进一室清辉,银银亮亮,他们缠抱着,犹如浸泡在一团闪烁的幽光之中,一直面对面,能很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脸。薄野津一瞬不瞬地盯着卿晏看,认真观察他的反应,卿晏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被盯久了也不免脸红。“你别看我了。”“为什么?”薄野津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很讲理。“我该看哪里?”他征询卿晏的意见,“你教教我?”好像卿晏给出标准正确答案,他就会立即照办似的。卿晏轻轻抿了下唇,这要他怎么回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脑袋把头用力埋在他颈窝里,然后就听到耳畔传来轻轻的笑声。薄野津用抱小孩的姿势抱着他,还不断抚着他的发。卿晏的发冠散了,漆黑发丝如绢丝一般,漆黑笔直,泼墨似的,发尾被对方轻轻握在掌心,头皮传来轻微的拉扯感,微微酥麻,手指都忍不住收紧蜷缩。他流了许多汗,但没之前那么烫了,薄野津抱着他,之前怀里像是揣了个小火炉,现在却像摸着一段柔腻的软玉,触手可温。薄野津摸了摸他的后颈,淡淡地问:“还想被咬吗?”没有这么问的,要是放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哪有Alpha在做之前还要这么问?但在修真界,这似乎是不寻常的事。卿晏微微蹙着眉,抓紧了薄野津的肩膀,低声承认:“……要。”薄唇游移到他颈侧,薄野津再次尝到了那股甜味。“为什么喜欢被咬?”卿晏有些脱力,低下头喘了口气,听到薄野津在他耳畔这么问道。“……”卿晏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讲对方才能理解,很费劲地跟他解释。“我们身上的味道,叫信息素,嗯……”卿晏小心措辞,断断续续地说,“是从腺体里散发出来的……咬这里,对方的信息素能从腺体这里进入,其实……是一种标记。”“每个人的信息素都不同吗?”薄野津问。“嗯。”“标记。”薄野津缓缓重复这个词,又问,“标记了,有何不同?”卿晏“唔”了一声,也忍不住抓了一把薄野津的长发,说:“标记了,就代表,我是你的。标记之后,不用刻意说明,因为身上的气味变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人是……”他本来想说名草有主,话转了个弯,换成了:“是有道侣的。”卿晏察觉到薄野津动作很明显一顿,须臾,他低沉的声音复又响起:“我身上的味道也并非你所说的信息素,因而,我无法标记你,对么?”“……对。”薄野津不再说话,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时不时响起的一两声颤巍巍的呼吸声,沉默弥漫,卿晏忽然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相信这些。”没有想到他这么接受良好,他一说,对方没有任何质疑,直接相信了他说的。一般人听到他说的这些,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觉得他在扯淡么?薄野津其实早就有所察觉。身上的特殊味道,后颈的腺体,不光是这些,其实那一夜,他还碰到了一团柔软,是卿晏的生/殖/腔,他那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早就知道他与他人有所不同。古时也有与常人体质不同的生灵,薄野津在古书上见过天灵体的记载,他当时只是以为卿晏是那种情况,没想过是这样。但听过之后,也并没有多惊讶。重要的不是什么天灵体,或是什么信息素,他在乎的只是眼前这个人,仅此而已。他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你说,我就信。”“你若说对我无意,我也不会再纠缠你。”卿晏觉得他是真的记仇,不然为什么一直提这个,这一页早就该揭过去了吧。他低下头,在薄野津肩膀上咬了一口,泄愤似的。薄野津扬了扬眉,以牙还牙,又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那力度却是疼爱的。……卿晏这才发现,和这一次相比,原来在北原的那一夜,已经算是矜持而克制的了。没有信息素,他被那股含着泠泠霜雪味道的白檀香包裹着,也并不觉得有哪里不足。他一直靠在薄野津的肩膀上,忽然感觉脑袋被托了一下,正正地与他对上,薄野津垂下头,与他抵着额头,卿晏眼前便晕开一圈柔和明亮的光芒。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卿晏立刻偏开了脑袋:“不要。”薄野津微微偏头,漆黑的眸注视着他,似乎有些不解地重复道:“不要?”他将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勾了下来,握住那嫩白的手指,道:“你现在的灵力仍然不稳定,我可以替你补一补。”在灵台之中修补,效果比这样输送灵力好得多。卿晏乖乖被牵着,但是仍然拒绝他进入自己的灵台,态度挺坚定。“我听说了,”卿晏有些赧然地别开脸,低声道,“薄野氏的修士的身体是上好的炉鼎。”而津哥身为尊神,比那些普通修士又更甚。“我的修为涨得这么快,都是因为这个,是不是?我不想这么投机取巧。”卿晏说得很认真,“我此次来参加仙门大比,不能再这样了,这对别的修士来说不公平。”他眼尾还含着湿意,红得明显,像晕开一朵蘸着水的桃花,但表情却很严肃,薄野津抬起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你觉得,你现在的灵力和修为都是在北原和我睡了一夜得来的?”他扬了扬眉。卿晏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有点惭愧地“嗯”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薄野津眼中有笑意转瞬而过,“薄野氏的修士的确是很好的炉鼎,可效果也没那么神。”“那一夜顶多让你凝出剑气,从炼气期到金丹期而已。你如今能有这样的修为,都是你自己修出来的,不必妄自菲薄。”“……哦。”他又拿出了老师的架势,卿晏点了点头。但最终,还是没有灵交,因为卿晏已经精疲力竭,这么说一会儿话,就已经忍不住要睡着了。他躺在枕上,静了一会儿,薄野津将方才胡乱扔在床尾的外袍勾过来,一回头,见卿晏已经闭上了双眼。手上却还紧紧捉着他的衣摆,那一段洁白的衣料被他捏在掌心,脑袋无意识地垂下,把脸埋在衣上,皱着鼻子嗅闻味道。小狗似的。薄野津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他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味道。薄野津摸了摸他的侧脸,忽然轻声叫他:“卿晏。”虽然很困,但听到声音,卿晏还是迷迷蒙蒙地睁开了双眼。薄野津问:“你喜欢我什么?就因为这味道?”“……嗯。”卿晏没怎么思考,含糊小声地应。闭上眼似又要睡去,突然感觉他问得挺认真,他顿了顿,问:“那你喜欢我什么?”卿晏其实也挺好奇。那一双眼睛亮亮的,强打起精神,等他的答案。薄野津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道:“全部。”卿晏愣了一下,未及反应,薄野津已经拨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发,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安抚性地,道:“睡吧。”卿晏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听着这句话,又闭上了眼。只是能感觉得到,那只手在自己后颈的位置轻轻按揉着,漫不经心的,但又像是有些在意。卿晏的嘴唇幅度很小地动了动。薄野津俯下身:“什么?”卿晏已经快睡着了,但还是抓着对方的手,哄道:“虽然没有标记,但我也是你的。”烛火轻轻晃动,薄野津微微怔忪,很快笑了。卿晏已经睡着了,他将卿晏的外袍拿过来,怕他受凉,替他把衣服穿上。那袍子甫一展开,倏地,有什么东西从衣袍的内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床沿上。薄野津的目光微凝。那是一方雪白的手帕,丝绢上绣着一枝疏瘦斜出的寒梅,意境清冷。帕子明显被洗过了,但薄野津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帕子。他瞧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笑。片刻,他将衣服披在卿晏身上,将那沉睡的人捞进怀里,卿晏人已睡熟,还抓着他的手,这只是无意识的动作。烛火已熄,薄野津借着窗缝漏进来的清亮月光侧头望着卿晏,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他抬起那只没与卿晏握在一起的手,单手结印。一道雪色符咒在空中缓缓凝聚成形,如烟似雾,最终落在了那纤细玉白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