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符瞳孔地震了半天, 才缓了过来。看昨天神君一脸坦然地把人抱过去那样,今天早上又亲在一起……好像是确实像他说的这样,没什么别的解释。他们是两情相悦?所以, 神君其实还是那个完美的神君,没有干什么强取豪夺的脏事?这说得通吗?苏符发现, 这他妈很说得通啊!苏符昨夜对道门和仙君碎掉的滤镜又拾掇拾掇, 一点点粘了起来。他看了眼卿晏,昨天晚上这人一身的灵力都在胡乱流泻, 乱得要命, 简直要自焚了,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现在却面色如常, 带着淡淡笑意没事人似的坐在他旁边吃豆糕……看来神君确实把人照顾得不错。可他还是很震惊。“你跟神君从前就认识?怎么认识的?”苏符的问题太多了, 但他最奇怪的还是,“你既然和神君是……这种关系, 为什么还需要来参加仙门大比啊?”卿晏看着他, 隐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苏符看他的神情, 仿佛在看一个傍到大金主的花瓶,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抱上顶级豪门大腿了, 你还努力什么”。年轻人有这种思想真是要不得啊, 卿晏手中的豆糕晃了一下,实话说:“因为穷。”确实穷, 就算在洲郡刚得了一千灵石也还是穷。海景房打了水漂, 他不仅得养自己,还得养渡灵灯。渡灵灯是女孩子, 得娇养, 卿晏可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苏符不可置信:“你跟神君在一起, 还会穷吗?神君……很小气吗?”卿晏跟苏符说得比较粗略,这两日才跟薄野津重逢、昨夜才在一起这种细节他完全没说,闻言只觉好笑:“我是我,他是他,我与他在一起,不代表他的东西都是我的啊,也不代表我的身份地位会因为他改变。”苏符仍是一脸震撼,片刻给卿晏竖了个大拇指:“真有骨气。”其实这个观点挺正直的,但别的人也就算了,可那是神君啊!这背后代表的仙门、修为、地位……全部都是巨大的**。更何况,虽说人是独立的个体,就算跟谁结为了道侣,也还是自己,但事实上哪会如此呢?在修真界,道侣本来就是要千挑万选的,门第、修为都是重要的条件,容貌、性情倒是其次了,你是你,我是我,但结为了道侣,便是一体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们双修都要找修为强的修士做呢,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都精明得很,修真界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例子可太多太多了。苏符感觉卿晏才是天真的那一个。卿晏自强不息,独立自主,但他却有点想当被卿晏带飞的那个“鸡犬”。原本只是看卿晏修为不错,长得好性格佳,身上又香香的,苏符便主动上去认识,同行一路作伴也不孤单了,但现在看来,他运气很好啊!说不定,能通过卿晏,在神君面前留个印象,就算仙门大比不成,厚着脸皮要几副神君的墨笔,拿回去跟道书一起卖,这可是神君亲签的道书,肯定被修士们疯抢,他比能小赚一笔!苏符心中算盘打得飞快,又忍不住跟卿晏搭话,八卦道:“你跟神君怎么在一起的啊?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啊?”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卿晏想了想:“就自然而然……”苏符啧啧称奇,又道:“你们还没结同心契吧?”“没有。”“也好也好。”苏符明明比卿晏还小,现在说话语气却像个要嫁女儿的爹似的操心,“你年纪还小,不着急结这个契,再等个百八十年再结也可以。”卿晏倍感意外:“啊?为什么?”他现在五百多岁,在修真界里也算成年了,两个人又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能结?苏符“哎呀”一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严肃道:“正式结成道侣之后就可以双修了啊!”“你年纪还小,不要这么早做这种事,万一练岔了,走火入魔怎么办?而且啊,我娘说,双修这事虽然能让修士的灵力在短时间内大增,简单便宜又不费时间,但还是不要老是做。要是大家都想着走捷径,搞这些旁门左道花花肠子,没人正经修炼了,那修真界就要完蛋啦!”卿晏:“……”他的表情凝住了。他该怎么说?他和津哥已经双修过了,在北原,那时候没人跟他科普这个,他完全不知道啊,没怎么抵抗,就让对方进入了自己的灵台。苏符思想很单纯,他昨夜本以为神君是强抢了人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过了,可现在发现二人原来是两厢情愿,就松了一口气。神君正人君子的形象重新在他心里立了起来,他就觉得神君说的“照顾”只是字面意思,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津哥修为那么高,应该不会练岔的吧?”卿晏喃喃道。那夜之后,他的灵力确实增长了不少。最近灵力不稳,是因为东海斩蛟之后修为突然大涨,他本以为,也有那夜的原因,但昨天津哥告诉他,这都是他自己练成的。“也是。”苏符道,神君能练岔吗?他刚才只是把他娘嘱咐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跟卿晏讲了而已。他讲不出什么反驳意见了,但不知怎么的,神君分明是他从小仰慕的大英雄,分明谁跟神君在一起,都是攀了高枝的,但他看着才认识几天的卿晏,却莫名觉得他跟神君在一起,吃亏的是他,隐隐有种不满,又有种怜惜。很快,苏符就找到了这种不满的原因何在。他一言难尽地问道:“晏兄,你和神君在一起……不觉得年纪相差太大了吗?”卿晏抬头看他。苏符挠了挠头说:“诚然啊,神君他老人家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点儿也不老,但是他年纪很大啊!”见卿晏看着自己,苏符磕巴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呃,你跟神君在一起,不会觉得不自在吗?反正我一看到神君,就想起了我爷爷,虽然神君看起来挺和蔼的啊,但我在他面前绝对不敢放肆。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啊,要是换成我,不要说什么跟神君结为道侣了,我往他面前一站,都忍不住腿软,紧张得要命。”卿晏:“……”“真的!”苏符道,“他刚才送你回来的时候冲我点了个头,我当时想直接在那给他磕个头!”“……”卿晏放下了装凉豆糕的小瓷碗,低头笑出了声,“出息。”-另一边,苏九安也在吃早餐。这天刹盟的早餐不是很合他的胃口,忒糙了,苏九安这才知道堂堂第一仙门也不过如此,还没他在千鹤门时的吃食好,相比之下简直太寒酸了。他挑三拣四,最终纡尊降贵地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这是人吃的东西吗?”苏九安皱着眉,一脸烦躁忍无可忍的样子,“天刹盟的人平时就吃这个?”江明潮坐在苏九安对面,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没听见苏九安的话似的,没回答。苏九安本来就烦,自从被千鹤门认回去还没受过这种冷待,他啪地一声重重把筷子扔下,江明潮才回过神。“怎么了?”江明潮定了定神,望向对面的人,柔声道,“这儿毕竟不是千鹤门,出行在外,我们只得将就些吧。”苏九安看着他那样,冷笑道:“你嫌我事儿多?”“……没有。怎么可能?”江明潮顿了顿,嗓音更柔了几分,“我的意思是,这里只有这些,就算味道不佳,你也多少吃一点儿,别弄坏了身子。”他将一个小瓷碗推了过去,道:“这道昨日新添的凉糕味道还不错,你尝尝。”苏九安被哄得脸色稍缓,骄矜地捏起勺子,给对方面子,吃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啊?难吃死了!”苏九安只尝了一点,就脸色大变,把瓷碗哐当丢回桌上,“不吃了!”真是没一道可以下咽的菜!其实,苏九安小的时候也很是吃过一些苦,生活条件也不怎么样,但被千鹤门认回去之后,被心怀歉疚的卿怀风捧到了天上,向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现在是一点儿苦都吃不得了。江明潮脸色僵了僵,也不好再劝了。苏九安吃不下去,坐在旁边拿了块巾布擦拭自己的佩剑。他心想,之前第一次比试没对上卿晏,今日剑术课倒可以好好切磋一下。纵使那日见识过卿晏的灵力,苏九安也心中也没多忌惮,满是轻视之意。他是大乘期,就算卿晏也升到了大乘期,那不过刚升上来,怎么能跟他比?不是没死在北原么?那现在死在这儿,也不迟。刀剑无眼,若是切磋的时候过了头,也不能怪他吧?苏九安擦着剑,眸中冷意深深,心想,卿晏必须得死。江明潮还在那里不急不慢地吃早饭,苏九安起身走到外面,抬手一招,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他臂上。苏九安想起,卿晏还活着这事他还没和卿怀风说,于是指尖掐了个诀,发了封飞笺回千鹤门。不多时,江明潮用完了早饭,两个人一起提着剑往外走,正准备去演武场,一个身着黑白道服的天刹盟弟子迎上来道:“二位道友,今日的剑术课临时改成了道史课,请去道院吧。”“为何?”苏九安问。那天刹盟弟子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传到了,任务完成了,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江明潮答:“许是因为下雨了吧。”苏九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剑修练剑,昼夜不休,下点雨就不练剑了?又不是下刀子。这天刹盟的人都是这个作风?怎么比他还娇气事儿多啊?江明潮搁了剑,拿起房中那两卷道史书,示意他一起走。无妨。苏九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心想,在这儿的时日长着呢,还有的是机会。他们到的时候卿晏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本来按照卿晏的想法,他是要去坐第一排的,在天刹盟上课就跟大学一样,没有固定座位,随便坐哪儿都行,结果苏符不肯。“我昨晚一夜没睡,晏兄,我待会儿肯定要打瞌睡,坐第一排还不一下就被发现了?”“……”卿晏被苏符拉着,被迫坐到了最后一排。苏九安的视线在道院中逡巡一圈,与卿晏对上了,卿晏率先低下头去,翻看手里那本道史书。他只是不想看见这人而已,苏九安却会错意,觉得卿晏在他面前气势矮了一头,顿时得意起来。道史枯燥,比不上剑术课真枪真刀的刺激,大多修士都拿这当水课,并不在意,多数人都挤在后排,苏九安和江明潮也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了。卿晏对道史不怎么了解,因为北原津哥的房间里没有道史书,他看了看手里的书,颇为新奇。等了片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便搭着拂尘飘然而来。他端坐高台之上,旁边轻铃一响,这课便开始了。卿晏挺直腰背,坐得更端正了些,结果那位老者把道书往面前的木案上一翻,便开始照本宣科。是真的照本宣科,老者直接逐字逐句把道史上的话读了出来。卿晏:“……”要是这么上课的话,他也开始觉得犯困了。他一扭头,只见苏符把道书翻开,盖在脸上,已经睡得很沉了,还打着小呼噜。其实这事怪不得这位天师。本来天刹盟与他说好的,道史课在三日之后,他过来本来还悠闲着,准备玩个两日再备课,结果今天早上还在睡觉,一把被天刹盟的弟子从被子里薅起来,通知他安排有变,今日就是道史课。这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天师毫无准备,只能照着道史读本了。卿晏听着那念经似的捧读,太催眠了,其实他昨夜也被折腾了一夜,现在也有点困,摁了摁额角强打精神,自己看书。其实道史还是蛮有意思的。从黄祖老君,到如今,道史里记载的是所有重要神明的生平和代表事例,看过去,就跟听说书,读故事似的,也亏得这位老师能把这课讲得这么无聊。院中哗啦啦睡倒了一大片。天师也没有苛责,可能是自己知道自己讲得不好,直到书卷翻到尾末,他才轻轻敲了一下旁边的铜铃,将底下的修士们唤醒。“洪荒时代的最后一位神君,乃是如今天刹盟盟主薄野楠的小叔叔,薄野津。这也是唯一一位仍然还在世的神祇,自此洪荒末法,灵力稀薄,不是之前的修士比前辈更没用,而是因为条件所限,再也没人能飞升成神了。”许是因为薄野津是唯一一位没作古的神明,天师对他更熟悉些,因此没再念那道史上的文字了,而是用自己的话来说,底下的修士们被那一声清铃一震,也全醒了。“这最后一位神明出自天刹盟,自此,天刹盟成为了九洲第一仙门,无上荣光,举世闻名。”卿晏听着天师的话,又看着面前书卷上的字。道史上记载,薄野津的父亲是薄野氏当年的族长,而母亲是天山一位仙草化身的灵仙,出身高贵,天生神力,不到百岁便有当时大能断定他日后必能成神,后来,他斩赤水之妖,伏长河之兽,一桩桩,一件件,皆为天下赞扬,飞升得十分顺利,到处都是人们为他建造的庙宇,人间处处供奉香火。看着看着,卿晏便觉得有些骄傲。别人听的是高高在上的神君的英雄事迹,而卿晏却不一样。这位神君,是他的心上人,而且,也喜欢他。他们是两情相悦。卿晏抿了下唇,为他高兴,也觉得与有荣焉。从前他便知道津哥十分厉害,但如今,才更为直观深刻地感受到这位当世神明到底有多厉害。“但神君最为出名的一战还是伏弥镇一战。当年北地妖魔猖獗,荼毒百姓,伏弥镇情况最为严重,当时镇中的百姓已全被妖邪侵体,但神君灵力高强,度化黔首,伏弥镇中的百姓一人未伤,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而妖邪被尽数扫除。”“自此,四海太平,盛世安宁。”那位天师在面前案上一敲,是个故事完结的意思。讲完了,天师咳嗽了一声,进入了答疑阶段,问:“你们有什么问题么?”卿晏把书合上,刚想举手,一道声音抢在他之前,硬生生插了进来。“天师,我看野史上说,神君根本不是道书上记载的那位天山仙女所生的,其实,神君的母亲是一尾地位卑贱的蛟。”那声音含着笑意,轻轻慢慢的,话里不屑的意思很明显,追问道:“老师,这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