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日过去,次日一大早,各院的修士们都提着剑到了演武场, 准备上剑术课。今日不再是道史那样的水课了,大家都精神百倍, 不敢懈怠, 也想在比试之前让天刹盟的名师指点指点,说不定就能突然打通哪根筋神功大成了。卿晏当然也不例外。他这几天蹭着天刹盟的书阁, 把好些外头市面上看不到的剑谱道书、各种典藏版孤本熬夜挑灯看完了, 可这抱佛脚抱得还是不够——光把招式套路什么的记在脑子里,看再多大能写的秘籍也不够用,因为那终究是纸上谈兵。打架比武是实打实的对战, 不是期末考试前紧急背两页书就管用的东西, 日夜晨昏、脚踏实地的练习才是正道,卿晏现在不缺理论, 缺的就是仙门大比迫在眉睫, 他没太多时间去一一练习那些剑招了。虽然在北原跟着津哥学了一些, 能有如今的修为已经算是速成了,但还是不够用。跟那些从小进入仙门、接受系统教育稳扎稳打的世家子弟比起来, 他这点东西就是半瓶子水, 实在是相形见绌了。所以,对于卿晏来说, 这次剑术课也是个机会, 跟考前听名师讲座差不多。自己闷在房间里死读书不如有高人指点,认真自学预盐示加上名师答疑, 事半功倍。到演武场之前, 卿晏听苏符说今日教授剑术课的, 乃是天刹盟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尊长,南华剑尊。以剑封尊,从名字就能知道,这位的剑术该是多么出神入化,造诣深厚了。卿晏一时之间有些担心他那半瓶水修为在剑尊面前是否会露怯。不会连老师讲什么都听不懂吧?他很没有信心地心想。结果大出他所料。这位南华剑尊身着轻简道袍,童颜鹤发,仙风道骨,铜铃在他手边一振,剑尊淡淡道:“上课了。今日,我们先学如何御剑,御剑这门功夫,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其实里头是有大学问在的……”剑尊已经兀自开始讲授,可台下的修士们没一个在认真听,全都是一脸懵逼加震惊,目瞪口呆。御剑???修士们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是每个弟子刚入门时学的么?在场的修士都是各洲选拔上来的,初试已经筛掉了一大部分人,现在在这里的,哪儿有需要从御剑学起的?他们早过了那阶段了。他们是来上提高班的,不是来上基础课的!剑尊在台上自顾自讲得滔滔不绝,下面的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犯嘀咕,略怂的修士纵然失望,但也只好勉为其难听下去,而有些不怂不愿意浪费时间,也不愿意把这样好的机会放过去,想直接提意见,明说让剑尊换换教学内容。这些日子,为着招揽人才,苏九安早就和修士们混熟了,他扫了周围的修士们一眼,往前走了一步,越众而出。虽然只是说句话而已,但这也是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苏九安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这批修士们的领头的位置上,这个头自然非出不可。“老师。”剑尊还没说完,便被他的声音打断,只好停下来,“在座的至少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何必从御剑教起?能站在这里的,有谁不会御剑?仙门大比在即,余下时间已不多了,道友们还是更希望剑尊您不吝赐教,在剑招剑阵上指点一二。”南华剑尊本来讲得正投入,被突然打断本就不悦,听了苏九安的话更是紧紧皱起了眉头。竟敢有人质疑他的教学安排?剑尊他老人家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挂了脸,道:“你说什么?”苏九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弟子无礼了,只是在座的道友们也都是如此想法,不吐不快,还望剑尊原谅则个。”旁边的修士们纷纷附和地点头。卿晏在旁边默默吃瓜,心道苏九安这也太拽了,敢在课堂上跟老师对呛,虽然他背靠千鹤门,但也还没到面对天刹盟的剑尊都能这么随意吧?他怎么敢的啊?况且,这位南华剑尊看起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果然,南华剑尊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原谅,反倒双眉倒竖,怒道:“你确实无礼!”他扫了一眼台下众修士,被当众这么说,很明显也有些丢面子,剑尊冷声道:“你们所有人都已精通御剑之术,不用我教了?那好,你们所有人,现在御剑绕着后山飞一圈再回来,从云峰边那千丈悬崖边过,谁敢抄近道,我便立刻启奏盟主,取消他仙门大比的资格!”“……”大家显然没想到这剑尊这么容易生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撞懵了,无法,只能乖乖听话,纷纷招出了自己的佩剑。卿晏看着,莫名生出了一点熟悉的感觉。这怎么这么像体育课刚开始的例行跑圈呢?修士们各自御剑飞行去了,演武场上顿时空了许多,卿晏回过神。“老师。”南华剑尊仍在生气,胡子气哼哼地乱颤,忽然又听到一道年轻修士的声音,没好气道:“干什么?御剑飞一圈回来再说!不好好飞,休想我教你们什么剑招剑阵!”卿晏举着手,敛眸道:“老师,我不会御剑。”这话一出,演武场上剩下的修士们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卿晏,犹如在围观一个奇珍异兽,也像在看傻子。这人不是个大乘期修士么?怎么可能不会御剑?!扯谎也要有个限度吧!剑尊本来在生气,还以为这修士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还想继续分辨什么,结果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御剑?”“是的。”卿晏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非常坦诚,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当成傻子。“喂,晏兄,”苏符也震惊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想让剑尊消气,也大可不必这么说吧……”他怎么敢的啊?显然,他也不相信卿晏不会御剑,以为他只是想讨剑尊高兴,才这么服软打圆场的。卿晏莞尔,他们都不相信,都觉得他这是在谦虚,可他是真的不会御剑啊。这上哪儿说理去?南华剑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冲在场其余的弟子们拂袖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御剑去!”然后径直下了高台,朝着卿晏的方向走来。看见老师过来了,苏符不敢再跟卿晏说小话了,赶紧招出自己的剑,忙不迭飞走了,临走时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卿晏没觉得有什么怵的,这位剑尊虽然看着脾气足架子大,凶巴巴的,吓人得很,但他也没得罪他,至于那种学生看见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虚怯,他是没有的。白发剑尊飘然而至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确定了下:“不会御剑?”“你的修为已至大乘期,居然还不会御剑?你这修为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抢了别的大乘期修士的金丹直接填进自己的灵根里了么?”卿晏道:“当时,我的老师……教我的时候,没教如何御剑飞行,直接从剑诀和招式开始教的。”他穿越而来,原主虽已有修为在身,卿晏却没有继承他在千鹤门学的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老师是津哥,津哥教他时的确没有教过御剑飞行,他是实话实说。剑尊刚开始还有些不信,听了这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道:“现如今的仙门都这样浮躁了么?急功近利,竟连御剑都不教了,还不会爬就想着学走路,真是可笑,平白浪费许多有灵根的后生!”他越看越觉卿晏根骨清绝,周正得很,是个修仙问道的好苗子,虽然现在已经大乘期了,好似不算辜负,但实则以他这个根骨,渡劫登顶也并非什么痴心妄想。定是被之前的糊涂老师耽误了!剑尊生出一些惜才之心,对卿晏道:“来,我教你。”他一边教着卿晏,还仍在抱怨刚才的不快:“这些无知竖子!基础不固,便妄想登顶,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上半吊子工夫,根本经不起考验!哼,现在的修真界风气就生生是让这些浮躁的人弄坏了。”天刹盟的后山云峰悬崖甚为高耸陡峭,虽然对这些修士来说,御剑飞行并不算难事,但从那么高的陡崖边飞过,也仍是令人有些挑战性,不得不聚精会神以对,生怕掉下去,更有些恐高的修士,虽然飞得稳,但是往脚下看一眼,都是心惊肉跳。等到修士们飞完一圈回来,以为热身完毕,可以开始正题了,却没想到那位剑尊已不在高台之上,而是与一位年轻的修士站在一起,单独开着小灶,指点着什么。卿晏一将佩剑招出来,南华剑尊就立刻眼神一亮,看出来了:“这是北云锻的剑吧?”他伸手触上剑身,覆地剑在他掌中散发着凛凛的光华,不由得有些感慨:“那么多年没见过那老头子了,他锻的剑有市无价,从不卖与人,你怎么会有他锻的剑?莫非……你从前师从于他?”卿晏略一思索,道:“算是吧。”他虽然没正式拜过师,北云大师也没教过他一招一式,但毕竟他能有如今的修为,从元婴突破大乘,是靠修炼北云大师留下的那本秘籍。南华剑尊的神色又变了变,像是柔软了许多,又带了一缕笑意,嘲弄道:“怪不得,原来是他的徒弟!那老头子锻剑的确有一手,但论起教人,便远远不如本尊了。”剑尊很幼稚地得意了一番,“说起来,许久不见他了,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躲清闲呢?”卿晏被他直接说成是北云弟子,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应下,冒领了这名头,道:“家师……已亡故多年。”“怎么会?!”南华剑尊脸上顿时血色尽失,正待细问来去缘由,一道声音先插/了进来。“老师。”他们二人若无旁人地交谈着,旁边的一众修士们一直被晾着,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出言打断。江明潮拉了拉苏九安的袖子,因他方才已惹得这位剑尊不悦,不欲他再出头,可苏九安已习惯当众修士的领头,自然也担任了发言人。更重要的是,这位剑尊私开小灶的对象是卿晏,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他,苏九安怎么可能放任?苏九安语气倒是比方才恭敬许多,礼貌提醒:“老师,大家已经飞了一圈,都回来了。是不是该继续授课了?”他看着卿晏,到底忍不住压着情绪说了一句:“大家都是您的学生,您可不能只教一人,有失偏颇啊。”这话的指向太明显。卿晏抬起眼,剑光泛着冷银色,可他的目光更凉一些,与苏九安对视时微微笑了笑。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同他相争,他想要的那些,从卿怀风亲儿子的位置到江明潮,卿晏根本没放在眼里过,根本从头至尾不欲与他相争。要勾心斗角,也至少得两个人才能斗得起来吧?所以,卿晏看着他一个人卖力出演这场戏,兀自投入,有些想笑。但这目光落在苏九安眼里便成了挑衅,他下意识寻找自己的筹码,往旁边挪一步,占有性地挽住了江明潮的手,像是在展示战利品,后者内心却苦笑,心知肚明卿晏现在找的新道侣比他强一千一万倍。南华剑尊是个暴脾气,本来刚才的气就还没灭呢,只是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我想如何教,便如何教,想教谁,便教谁,轮得着你指手画脚?”何止是修士们等得不耐烦,他更是不耐烦,一抬袖道:“不必等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又转向卿晏:“你留下,继续。”众修士们皆是一愣,苏九安面色铁青。卿晏觉得这样有点太拉仇恨,但也没什么办法,道:“……好的老师。”于是,好好的一堂公共课就这么变成了卿晏的私教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