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卿晏与薄野津比完了一场, 已经坐在桌前喝茶吃点心了,那阵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苏符从他猫着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嘴角沾着一点乳白色的碎屑, 而桌上的那叠糕点已经被他全吃完了。薄野津这才注意到他。苏符比卿晏的年纪还轻,在他眼中完全是个小孩子, 薄野津道:“吃饱了么?不够还有。”“呃……”从小崇拜的偶像对自己嘘寒问暖, 苏符有点紧张地抓了下衣摆。卿晏笑道:“苏兄,没事的。”苏符于是道:“再来点……也行。”小道童又取来许多精致糕点, 苏符拿着一块慢慢吃。三人围坐, 等着其他修士破阵。薄野津看着苏符吞咽的速度渐缓,淡淡道:“吃完了便来与我过招吧。”苏符一口糕呛在了嗓子眼里,咳出了惊天动地的架势。“不不不, 我……我不行!神君你也看见了, 我是被晏兄带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破的阵!我修为这么低, 哪配跟您打啊?您放过我吧……”他脸都涨红了。卿晏在桌下轻轻踹了薄野津小腿一脚, 道:“津哥, 你别逗他了。”薄野津抬了抬眉,被踹了一脚, 并不生气, 只是略有些意外,低声道:“光天化日之下, 当着人呢。”“……”光天化日之下, 刚才是谁打架打得好好的摸他腰?卿晏瞪了他一眼。他现在才发现,这人真够闷骚的, 看起来清清冷冷一本正经的, 但那只是表象而已。到现在, 他已经能很容易地分辨出这人嘴里哪句是实话,哪句是戏语了。方才这句话是戏语,刚才那句要将他掳回去成亲的话也是戏语。口头调戏他不要钱是吧?苏符觉得自己要瞎,没想到从前仰慕的大英雄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不正经的模样……这算是打情骂俏吧?他从小看的史书上说,神都是薄情寡欲的,看来那写书的是胡言乱语?“呃……”苏符觉得自己脑门上似乎冒出了锃光瓦亮的光芒,道,“其实,晏兄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你们是那个……”所以不用搞什么地下恋情了,他知道自己是电灯泡。苏符本想说道侣,但又想到两人还没结契,还算不上道侣,于是就卡了壳。“他说什么了?”薄野津倒了杯茶,推到苏符面前,态度极为温和。“他说——”卿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苏兄你记岔了吧?我何曾说过什么。”卿晏飞快地跟苏符使了个眼色——还是不是兄弟啊?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薄野津没听到句好听话,反而弯了弯唇角,笑了。他也从未想要隐瞒二人的关系,不然刚才也不会说那么一句,他喝了口茶,气定神闲道:“我与他,尚未结契。”苏符从卿晏的“魔掌”下挣脱开来,屈于**威只好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听到薄野津的话愣了一下。他知道啊。薄野津又淡淡道:“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也是正常,我能理解的。”顿了顿,他又开口,似有意,似无意地道:“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卿晏:“……”苏符:“……”饶是他年轻未经情爱,也似乎从这话里品出了一些古怪。这话怎么那么奇怪?怎么听起来……神君这么委屈呢?苏符大为震撼。这可真不像传说中那位生杀予夺的战神,反而跟个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姑娘似的。他得知晏兄与神君在一起之后,本来想象中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该是大佬与小娇妻,怎么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原来,神君才是那位娇妻,当真是好听话好为晏兄着想啊……晏兄竟才是那位拿捏人的!卿晏发现,苏符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敬佩。“……”案上的茶壶中水沸腾着滚了,新绿嫩叶被烫开,飘出缕缕茶香。苏符面对薄野津时的紧张,皆是因为这人的身份摆在那儿了,就像学生看了班主任,就算没犯错也不可能随意,想干嘛干嘛,可相处之下,见神君虽然容色冷淡,面无表情,但整体作风,还是很好说话很亲民的,那点紧张便很快消散了,恢复了跟卿晏相处时的开朗模式。“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有一天亲眼见到您。”苏符道,“神君,我是从小听着您的传说长大的!”薄野津道:“哦?说我什么?”“当然是说您英勇神武,盖世英雄啊!”苏符一拍大腿,“神君,我们村里的人都很仰慕您的。到现在村口庙里还有您的神像呢!洪荒众神,我最喜欢的就是您了!我家本来是修符咒的,我却学了剑,就是因为当初听了您的故事,想跟您一样,以剑问道,护卫苍生!”他说得热血翻涌。真是个孩子。薄野津微微摇头,喝了口茶水,笑容疏淡,道:“你们年轻人,当有自己的路,不必走我的老路。”苏符“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了。当世之人,修为再高也无法问鼎飞升了,他当然走不了神君的路,那只是个梦想而已,但人还是得有梦想。卿晏却无端从这话里察觉一丝异样,可还没等他细究,就听到了一道声音,恭恭敬敬地叫道:“叔祖。”他扭头去看,来人是薄野云致。薄野津侧眸道:“何事?”薄野云致张了张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是来查看情况的,昨日修士们闹成那样,虽说今日换了老师,确实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满足了他们的诉求,但他作为总负责人,还是得来盯着,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结果过来这么一看……就看到旁边巨大剑阵中的,别的修士们正在奋力拼杀,而卿晏坐在桌前喝茶吃点心。昨天修士们的诉求是南华剑尊只给卿晏上课,不管他们,而今天,好似反了过来,可这是不是也算另一种双标?这难道不也会让修士们产生不满么?薄野云致也不敢说他叔祖的不好,只是试探着问道:“叔祖这是……让他们破阵?”“嗯。”薄野津见这小辈杵在那儿,比方才苏符还紧张,便冲他一点头,道,“坐。”“……”薄野云致坐下了……坐如针毡。薄野津也给他倒了杯茶,卿晏问:“云致哥哥怎么过来了?”他们之前上课,可没这么大阵仗。薄野云致从来没来盯过。是来看津哥是怎么上课的?像学校教研组查岗一样。听到卿晏的称呼,薄野津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薄野云致回过神:“哦,我……”他定了定神,不答反问,“那阵法是叔祖布的么?让修士们练习?那你们怎么没去?”卿晏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与苏兄已经破阵出来了。”不是走后门不写作业,是已经写完了。“啊?”薄野云致才发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哦,原来如此。”薄野云致松了口气,顺手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喝了一口,立刻“嘶”了一声,被烫到了舌头。卿晏道:“没事吧?”“……没事。”薄野云致擦了下唇角,赶紧把那盏热茶搁下了。这就好了,大家是一起进去的,只要是一碗水端平,别给人留下话柄又闹起来就好。薄野云致这么想着,又觉得卿晏现在的修为可真是进涨飞速。虽说他已是大乘期,但这次参加仙门大比的大乘期修士不少,却只有他第一个出来了。随即,薄野云致又感到奇怪,卿晏这大乘期也就算了,他旁边那个姓苏的小修士才不过金丹期,怎么也能脱颖而出?苏符心虚地嘿嘿一笑:“是晏兄把我带出来的。”薄野云致点了点头,才道:“卿……”想到卿晏现在隐瞒了真名,掐住话头道,“不过分别数月,没想到你的修为涨了这么多,如今怕是连我也自愧不如了。”这夸奖实在受之有愧,卿晏也解释了一番:“云致哥哥别这么说了。我能第一个出来,是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见这个阵法。”反正这两个人都是知道他从前就与薄野津相识的,卿晏并不隐瞒,直说了:“在北原之时,津哥便布过这个阵给我练习,我练了小半个月呢,自然熟稔了,没什么厉害的。”苏符和薄野云致不约而同地将头扭向了薄野津,目光灼灼。薄野津搁下茶盏,淡淡“嗯”了一声,也承认了。苏符心里想的是:找个大佬作道侣可真好,还能加课加练。而薄野云致则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津哥”这个称呼是在叫他叔祖。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表情再次变得一言难尽。卿晏叫他哥哥,也叫他叔祖哥。从这方面论,他跟他叔祖成一辈的了?这不是乱了套了么?卿晏分明比自己还小一些,他管薄野津都叫祖宗,他怎么能叫哥?而且后者居然没有为老者的自觉,就这么答应了?薄野云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还不见那阵中有人出来,时至正午,阳光偏移,日头毒了些,卿晏在阳光下眯起眼,觉得有些热,脖颈处出了点薄汗。“午时了,我们先回去吧。”薄野津拂袖起了身。苏符虽然刚吃了几盘糕点,但到了饭点还是饿了,听到这话立刻站起了身,一看就是下课铃响立刻拔腿冲向食堂的那种学生。他还想带着卿晏一起冲,可是卿晏站起身,却顿了顿,看向理着袖子也准备走的薄野津。等会儿,我们?他们这些做完作业的学生走也就算了,这些修士还在阵里,他这老师怎么能走啊?只见薄野津随口吩咐旁边的小道童:“有人从阵中出来,再来找我。”“……”他这老师当得倒是挺省事的。就算是监考,也不能发了卷子就跑吧?卿晏的右肩被轻轻带了一下,薄野津道:“愣着做什么?喜欢被毒太阳晒么?”被带着往外走,卿晏问:“你干什么去?”“不是饭点了么?陪你去用饭。”“……津哥,你不辟谷了?”薄野津垂下眸光,看了他一眼,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早就破戒了。”毒太阳的烤晒之下,修士们还提着剑在阵中对付那些灵活凌厉的剑光,也是被晒得一身热汗,阵法不是人,不会累,那道道剑光一刻不停地落下,根本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修士们皆是精疲力竭。他们饿着肚子累死累活之际,却看见阵外的几人悠悠闲闲,谈笑间飘然离开了演武场。“……”刚才是谁提议的挑战神君?修士们现在就想抽死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