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倏地安静, 落针可闻。在场众人俱是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都望向了薄野楠, 准备等这位盟主发话。别人倒还没有什么反应,卿怀风是第一个沉下脸色的, 他低声骂了句“蠢货”。成王败寇, 输赢已定。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副输不起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苏九安虽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但他背后是千鹤门, 这谁都知道,所作所为,都有牵扯, 难保不会带着自家门派的风评一起转向。早知如此, 还不如不认这个亲儿子,那个冒牌货虽然从前废物, 倒也没让他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丢这种人。旁边原本的“乘龙快婿”如今在他眼里也满是缺点。卿怀风咬着后槽牙, 面色铁青。丢人!丢人丢到全修真界面前了!薄野楠脸色微变, 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便定了神, 道:“你有何不服?”这种场合, 当然是要当面说清楚的好,要是糊弄地揭过去, 在场这么多人, 难免不会有人心思浮动,到时候茶余饭后论起来, 以讹传讹, 一传十十传百, 那就说不清楚了,以后的人会只当这次的结果真的有问题。再者说,刚才这突如其来的求婚,他小叔还当众答应了,多了这层关系,谁都会觉得卿晏是天刹盟的人,若是薄野楠有一点偏颇,难免被人添油加醋地说是包庇挟私。于是他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来,给了苏九安一个申诉的机会。反正刚才台上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薄野楠觉得,这胜负结果应该是毫无疑义的。他挺放心的。卿晏松开了手,也望向台下那人,挑了挑眉。他也想听听,苏九安要怎么说。他是在回答之前卿晏收剑时抛给他的问题。——服吗?——不服!到了现在,竟然还是不服。谁赢谁输,本是很明了的,卿晏觉得苏九安不太可能凭一张嘴,诡辩就能颠倒黑白。苏九安瞪着卿晏,眼睛里全是凶狠,只是这凶狠现在已经没什么攻击性了,只剩下垂死挣扎之感,他冷冷道:“他方才是用了符术,才将制住我的动作,可仙门大比向来只论剑,什么时候比过符术?”“——这是作弊。”他的声音凉飕飕地回**在剑台之上,众人皆听清楚了。薄野楠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仙门大比创立之初,确实是为了剑道交流,可以说目的就是为了比剑,他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可是谁也没有立下过规矩,说比剑之时,就一定不能用别的术法啊。这既然是个规则漏洞,那么就看人怎么解释了。众人又看向了薄野楠,薄野楠也面露难色,他当然是觉得比试中是可以用符术的,但又怕说了这话,便成了偏袒自家人。卿晏听这话却是听笑了。什么狗屁道理?他知道苏九安要强词夺理,但是强词夺理也没这样的。若说是只比剑,那他刚才袖子里飞出的是什么?他没指责他暗箭伤人,却被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大比中真不能用符术,卿晏觉得跟苏九安的手段比起来,他也光明正大多了。他看着苏九安如今的模样,心里浮出了一个词——困兽犹斗。很可悲可怜,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薄野楠沉吟片刻,征询意见:“小叔,你看呢?”薄野津握着卿晏的手腕,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叔?”“胜负已分,还废话什么。”薄野津冷冷淡淡,终于说了一句。卿晏本来有点生气,但看他这样又忍不住笑了。薄野楠:“……”他看见自己小叔冷淡的脸色里夹杂了一丝不耐烦。薄野楠知道,他小叔一向不问世事,便不必多说了。他清了清嗓子:“大比之中并未禁其他的术法,这结果是没有问题的。”众人心里都拖长嗓音“哦——”了一声,心道,看来是翻不了盘了。本来嘛,这理由也略显牵强了一点。卿晏却说:“没事。”他不想叫盟主为难,朗声开口,“若是苏道友不服,我可以与他再比试一场,但这次得提前说好了,除了剑,别的招式术法,谁都不许用。”不带定个规则只约束他不约束对手的,这不就双标了么?苏九安看向卿晏的目光更狠毒了几分,他越是胸有成竹,从容坦**,他越是生气。卿晏现在看他的样子,完全就是看个可悲的失败者。苏九安忍不了这样的眼神,他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成为了千鹤门的少爷,和卿晏原本的道侣成了亲,可还是赢不了他。为什么?凭什么?他是真的不甘心啊。苏九安猛地抬头,道:“我还有一事!”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如利剑一般指向那个意气风发的人:“符术可以用,那么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冒名顶替,身份不实,又该当如何?”他声音沉沉,所有人都听清楚了。知情者如江明潮与薄野云致,俱是心头微沉,不知情者如苏符与薄野楠,则表情困惑。苏符揣了满兜的灵石,回到他娘身边,听见这么一句,一脸的不明所以。“他是不是疯了?在胡说八道?”苏符问。他没注意到,他母亲也静悄悄地抬起了头,一双盲眼空洞地朝向剑台的方向,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些光华。薄野楠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卿晏垂眸望着他,苏九安冷笑一声:“他根本不是什么晏十一,他的真名叫卿晏。”这话一出,台下立刻嘈杂起来,百姓们引颈吃瓜,听到这名字,纷纷交谈起来。这名字可太熟了!新近火遍九洲的话本子,《明安记》、《江郎别姬》里的重要配角,头号反派!这谁没看过啊?谁能不记得?“是《明安记》里的那个卿晏?千鹤门的那个假少爷?”人群中有人这样问了一句。同名同姓,也不是没有可能。苏九安高声道:“就是他。”众人都作惊讶脸。……可在现实中,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好家伙!这事要是真的,那可真是惊天秘闻!卿晏在修真界是个什么名声,不必说了,刚才对魁首的那点喝彩全都化为乌有,众人不由得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刚才求婚已经答应下来了,神君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么?不会当众悔婚吧?太刺激了!太精彩了!这不比那些戏文更好看?大家吃瓜的心情更加迫切了。薄野楠也愣了愣,皱眉看了卿晏一眼,又问苏九安:“可有凭证?”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他小叔应了他的帖子答应下山出关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是因为我在寻一个人。”“他叫卿晏,是个剑修。”“他没有死。”薄野楠:“……”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薄野楠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怪不得他小叔会抱人回后山,怪不得会当众答应什么求婚……原来是有旧情!原来这就是心上人!苏九安道:“他并未改换容貌,我门中弟子全认识他,全是人证。”“这……”薄野楠略显犹豫,既然是他小叔喜欢的人,那肯定是要保下来的,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保。仙门大比的规矩中,确实有一条,要誊录姓名时不得隐瞒姓名、所在仙门、所主修的道派,这些。苏九安抢在他前头道:“当年他冒名顶替,占了千鹤门少爷的位置百余年,扰乱仙门血统,罪大恶极!这账还未曾清算,这样的人,怎么能参加仙门大比?怎么配?”这道理,大概就同有过刑事记录的人不能参加某些考试,有诸多限制一样。血统对仙门世家来说极为重要,世家林立,把持修真界,根基深厚,他们绝不可能把仙门交到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手里,都是传子传孙,千秋万代不变。因此,这冒名顶替,确实可以算是重罪了。卿晏面色坦然,直接承认了:“的确是我。”场下一阵哗然。“真是他啊!”“不是死了吗?怎么没死?”“他不是个病秧子废物么?看着不像啊,这么厉害……”卿晏毫无畏惧,也无怨怒,这确是事实,他无可辩驳,也不想欺骗:“我的确是卿晏。”他朝薄野楠行了一礼,“之前不知道我这样的罪人不能参加大比,让盟主为难了。”薄野楠受宠若惊:“没有没有……”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你要是跟我小叔成亲了,就是我的长辈了,虽然你年纪比我小许多,但怎么能跟我行礼?“我愿意将魁首的位置让给苏道友,算是还清我之前的不是。”卿晏背了这个身体,只好替原主还债。苏九安咬碎银牙,心里却仍然未觉快意。还?这本就是他应得的!薄野楠觉得这事还需要斟酌,一事尚未想到好办法,忽然,一道苍老悠远的声音响了起来,由远及近。“这账是该好好算一算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拨开了蒙在剑台上的金色灵瘴,一步一步走来,她双目空无一物,视物不清,所以走得十分缓慢,但步履坚定。苏符忙着吃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边是什么时候空的。“娘!”他叫了一声。他娘并不理他,缓缓走上了剑台,行了个礼,那动作看得出是出身世家、经过熏陶的优雅沉定。“启禀盟主,卿晏,卿少爷,他从未扰乱仙门血统。”苏符娘安静地说,“这罪状不成立,乃是不白之冤,还请盟主明察。”苏九安从看到她的一瞬起,便脸上血色尽失,说不出一句话来。薄野楠道:“冤在何处?难道卿门主的亲生子其实仍是卿晏?”他简直头晕,到底谁是亲生的?这家务事能不能千鹤门自己管啊!“不。”苏符娘道,“他是千鹤门首位掌门人,尹千鹤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