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和村民们一起离开了破庙。“仙长, 回去好好照顾那位受伤的道长啊,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我们能做到的, 一定尽量帮!”村民挎着空篮子跟卿晏挥手告别。他们并不知道,屋子里躺着的那一位道长就是刚才拜祭过的远古神祇, 只是出于一腔热情和善意问候。卿晏笑着答应, 道了谢。回到屋子里,仍是一片安静。北云大师留下的那本剑谱还搁在桌上, 一旁, 渡灵灯幽幽散出明亮的光芒,灵魄在其中无声燃烧,整个屋子盈满了清浅剔透的蓝色灵光, 流转照彻, 如同冰海仙境。而榻上的人依然安然地闭着眼,和衣躺着, 卿晏不过离开了这么一会儿, 薄野津浑身上下已结满霜雪, 那些小小的冰粒凝在他眉睫上,铺满了他的长发, 乍一看, 竟像是两鬓皆白,长发如雪。真是一个冰雪堆成的美人, 眉目如画, 赏心悦目。卿晏走过去,微矮了身趴在床沿上, 静静地凝望着薄野津近在咫尺的眉眼, 伸出手去, 指尖拂过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掠至鼻梁和薄唇边,如同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指尖过处,那些冰冷似霰的冷白霜雾随之轻散。卿晏的手指停在薄野津的脸侧,顿了顿。他有些出神,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之间,思绪有些纷杂。自从薄野津陷入沉睡以来,他看上去一直很平静,甚至比薄野楠情绪还要稳定,还能在薄野楠不安急躁的时候反过来安慰他,像是对情况会好转、薄野津一定能醒过来这件事深信不疑,一点儿也不担忧。可是,只有卿晏自己知道,他心里没这么淡定。他偶尔也会想,如果渡灵灯没能将那些妖气净化呢?如果他拼不好他的灵魄呢?卿晏心中也是有些没底的。只是那些不安尽数被他压了下去,卿晏心想,如果连他也慌了神,那津哥该怎么办呢?靠薄野楠吗?盟主大人没经历过这种事,跟卿晏一样是新手,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卿晏沉稳。薄野津现在只有他了,而他说过,他也会保护他的。所以,他不能慌,不能乱。可是,就在刚刚意外见到薄野津的神像时,他心里忽然一动,心底有个地方,轻轻地、不动声色地塌了下去。神祇虽已沉睡,可却仍然用另一种方式注视着人间,守护着芸芸众生。他握住薄野津的手,歪过头,将自己的侧脸贴在了他冰冷的掌心。“津哥,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微红了眼圈。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比起跟他说话,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的抱怨。薄野津和渡灵灯都不在,他只能自言自语。屋子里安安静静,卿晏又在床边看了薄野津一会儿,忽然起身也躺到了**,他张开手,像抱住一个等身长——甚至比自己还长一些的大抱枕一样,抱住了薄野津,钻进他微凉的怀抱。这么一抱,卿晏忽然想起他与薄野津北原初见之时,也是这样。遮天蔽日的风雪之中,他接住了他,那怀抱冰冷,却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卿晏心中说不上来地有些怅然,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红着眼睛握住薄野津没有温度的手,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折腾半天,仿照着,摆成了那时的姿势。他陪着他躺了许久,只要薄野津身上何处落了霜雪,他就立刻会伸手扫开。卿晏摩挲着薄野津的手腕,明知道无用,还是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着。良久,他又摸出自己袖中那一缕系在一起的断发,看了看。那天在薄野津袖中的乾坤袋里摸药瓶时,摸出了这个,卿晏就没还,直接揣进了自己袖子里,很不客气、不由分说地占为己有了。他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在北原时的点点滴滴,素白的手指握着漆黑的发丝,越发黑白分明。“所以,你那时候就对我有意了么?”他低声道。卿晏弯了弯唇,只是这笑容里带着一点难过,他倏地倾身凑近他,贴住了那双冰冰凉凉的薄唇。这个吻很干净,不带一点□□的味道,卿晏只是安安静静地贴着他的唇,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像是个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只是想亲近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快点儿醒过来吧。”卿晏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显得闷闷的,他垂下脑袋,把头埋进薄野津的脖颈处,深深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白檀冷香,“我赢了仙门大比,你答应了我的求婚,还没履约呢。”“你要是长睡不醒,我才不会为你守节呢。”卿晏有点威胁地说,“所以你最好快点醒过来,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个人就是很没有耐心的。”薄野津毫无动静,真的如同一个漂亮的抱枕。最终,卿晏只能紧紧地贴进他的怀里,轻声道:“以后再也不会这种事了。”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什么蛟妖随便欺负你。就像你当初救我那样。卿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再醒过来,已是骄阳高悬,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将桌上的剑谱翻得纸页掀动,哗啦啦直响,卿晏一坐起身,就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啊嚏。”醒过来才觉得好冷——抱着个大冰块睡了一晚上,怎么能不冷呢?卿晏随手掏出一件道袍,加在外面,多穿了一层,才觉得好了一点儿。他走到桌边,按住那本胡乱翻飞的剑谱。翻开的那一页刚好是卿晏之前看到的那一页,夹着一张纸笺的那一页。之前他要看,被薄野楠打断了,此刻卿晏在桌边坐下,续上了之前的动作,将那张纸笺拎出来,展开,垂眸一看。卿晏读了几行,眼神立刻变了。“你看什么呢?”一道清脆嫩生的女声在他耳边问道。“我在看……”卿晏话没说完,猛地扭过头,震惊地看向站在他肩上的小小的女孩,“你怎么出来了?”渡灵灯冲他歪了下头,“啊”了一声,很有点处变不惊的风采。“你……”卿晏立刻将那张纸笺夹回去剑谱里去了,一时间顾不得别的了,“这才二十几天,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津哥的灵魄呢?”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小幅度地发着抖。渡灵灯用一种非常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看你急的。”她伸出手,白嫩嫩的掌心托着一片幽蓝色的灵魄:“在这儿呢,没问题,妖气已经全部净化好了。”卿晏先是一惊,又是一喜,短时间情绪起伏太大,心脏差点窜出喉咙口,听了这话,抬手摁了下太阳穴,缓了缓才道:“真的?”“骗你干嘛。”渡灵灯往前一蹦,跳下他的肩头。卿晏问:“不是说要七七四十九天么?怎么还不到三十天就好了?”“哦。”渡灵灯坐在茶壶上,解释道,“四十九天是放宽的时间,再深重的妖气,七七四十九天也该除得差不多了,不是每片灵魄都必须要四十九天。唔,这也得看灵器的本事,本事强的,就净化得快一点儿,没本事的,就除上几年,也可能除不干净。”她这个话,已经是在直白地说“我厉害,快夸我”了。“我家灯灵真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器。”卿晏看出她的意思,顺着夸了一句,伸手接过那片灵魄,“多谢。”“就嘴上谢啊?”卿晏蹿了起来,指着自己,“你没看出来我为了给他净化这片灵魄,都累瘦了吗?”卿晏没看出来瘦了,但是还是立刻把薄野楠之前从天刹盟带过来的点心都拿出来给她吃了。渡灵灯一边吃,一边说:“还有啊,我看这妖气要是再除不干净,有些人就要哭鼻子了,反正这妖气除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点儿,我就连夜赶了下。”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愚蠢的修士还不快感谢我”。有些人?卿晏心道,是在说我?他是有些心急,可还真没到要哭的程度吧。卿晏觉得渡灵灯对他有点误会。……昨夜他说的那些话肯定全被渡灵灯听了去。卿晏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下,但现在也顾不上别扭什么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辛苦你了。”他立刻走回床边,重新躺到薄野津身边。“你干什么去?”渡灵灯嘴里塞满糕点,含含糊糊地问。卿晏道:“我进入他的灵台,将他的灵魄还给他。”“这么急?”渡灵灯啧啧两声,充满了对恋爱脑的蔑视,一边吃,一边在旁边说风凉话,“他只是沉睡了,又不是死了,神是不死不灭的,你晚一会儿给他又不会怎么样,看你着急的。”卿晏没说话,他就是着急,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握住了那枚灵魄,冰蓝色的碎片便没入了他的掌心,卿晏感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充盈了自己的经脉,泉水似的流淌进四肢百骸,很舒服。进入灵台的方法,薄野楠跟卿晏仔细地说过一次,他一直记得清楚,在心里复习过很多遍,可是真的实际操作,却是头一回。都说这灵台对修士而言,是极为紧要隐秘之地,是生死攸关的命门。卿晏现在想起来,怪不得薄野津当初进入他的灵台之时,那么顺利,他会露出那么意外的表情。卿晏怕自己操作不当,伤到他,动作放轻又放轻,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拨开他鬓角的发,垂首贴紧了薄野津的额头。一阵轻悠的金光从他们相触的额间亮起,明明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