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刚刚看见眼前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 金色的光芒如浓雾遮住了他的视线,还以为成功了。没想到下一刻,他就硬生生被丢了出来, 全身上下的灵脉都一阵钻心的疼,痛得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了几下。这灵台极为险要, 哪怕是在修士没有意识之时, 也有保护的本能。不怪薄野楠那日说得那么郑重其事,这灵台双修之法什么的, 还真不是等闲好做的, 做得好的,如当日在北原薄野津对他做的那样,能让他的修为大涨, 而做得不好的, 受点疼是轻的,严重的, 走火入魔、神形俱灭都是有可能的。卿晏缓了下, 没来由地觉得委屈。他心道, 你不认识我了么?虽然薄野津现在确实认不出人,但是卿晏还是觉得委屈。“你不让我进啊?”卿晏低声嘀咕道, 好声好气地跟他打商量, “是我啊。你不让我进去,我怎么把你的灵魄还给你?你不是想以后一直躺在这里吧?”他不会要折在第一步吧?这事果然不简单。“我当初都让你进了……”他嘴里碎碎念着, 但待那阵疼痛过去之后, 还是抵住薄野津的额头,坚持不懈地再试了一次。第二次尝试进入薄野津的灵台, 卿晏在那一瞬抬起了手, 他如同在一扇虚无中的门前徘徊, 伸出手推开,让自己的手先探入进去。他是这么想的,他手腕上的镯子是津哥用符咒制的,应该会带有一些他的熟悉气息,或许能被辨认出来,便不抗拒他这个外人的入侵了。事实证明,这办法是有用的。这次他没再被丢出去,成功叩开了那扇虚无中的门,飘然进入了薄野津的灵台。心门大开,金色的灵光轻盈地围绕在他身边,几乎是簇拥着、托着他进去了。成功了!卿晏刚心下一喜,甫一进去,都还没站稳,凛冽寒风呼啸,立刻迎面吹来,如小刀在割,带着细小的雪粒冰晶,卿晏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北原,被吹得趔趄了一下,身形摇晃片刻才重新站定。这里是……他抬起手,虚虚用宽大的道袍袖子挡护着头面,双袖被风吹得猎猎滚动,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目可及处,天地如银,风雪苍苍,山川寂静。卿晏的灵台是一片花海,薄野津的灵台是一片雪原。原来他的灵台是这样的。卿晏心道。天大地大,卿晏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中,渺小得如同一只蜉蝣。上一次薄野津进入卿晏的灵魄之时,两人都是清醒的,是一起进去的,所以灵台之内,两人也在一起,可是这次情况不同了,薄野津正在沉睡之中,卿晏是一个人进来的,进来之后也是孑然一身。他不知道薄野津的神识在哪里,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的神识,才能把灵魄渡给他。四周皆白,布满纷纷落雪,没有方向,也不知道尽头有多远,灵台只是修士内府幻化的虚境,可大可小,既可以是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也可以广阔如九洲,完全随心。津哥的神识会在哪里?会和他本人一样,正在沉睡么?卿晏胡乱想着,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白的道袍袍摆已经被细雪浸湿了,他没有去管,反正用清洁术弄干净了待会儿又还是要湿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撞运气似的。好冷啊。还好进来之前加了件衣服,卿晏庆幸,不然他真要被冻成冰雕了,连个步子都迈不开的。灵台之中与外界不同,虽然并非真实之境,但这寒冷却是无比地真实,能冻到修士的灵脉里去。灵台之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也与外界不同,卿晏步履不停,不知踽踽独行了多久,仍是白昼明亮,未有晨昏变化。有点累了,歇一会儿。卿晏停了下来,杵着覆地剑,把它当根拐杖,借着一点力让自己轻松一点。他刚在原地站定,举目四望,心道这样盲目找下去不是办法,盘算着更好的办法,脚下就是一阵脆响。嗯?卿晏的思绪中断,循声低头望去。只见他脚下的冰原被覆地剑那么轻轻一戳,竟裂开了一条口子,碎纹从中心向四面散开,顿时连成一大片。卿晏也不知是该感叹名剑威力太过巨大,还是感叹这冰层太禁不住戳了。他真的只是轻轻戳了一下啊,这就碎了?这不是碰瓷呢吗?他心里还没吐槽完,那冰面真如他所说,碰瓷一般,哗啦一下全碎了个干干净净。卿晏未及反应,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雪原的冰面下是一片深海。卿晏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想往上游去,可是那海水如同也被施了灵力,有千钧之重,简直像是在拽着他的四肢往下沉去,根本挣脱不得。情急之下,卿晏不禁呛了一口咸腥的海水。他现在也不是肉身真人,只是一抹神识,可是神识会死在灵台内吗?卿晏眼见往上游无望了,忍不住这么心想。这个薄野楠没跟他说过。什么闭水诀闭气诀,卿晏还没捻起来,就呛了太多水,意识也在随之消失。昏过去的前一瞬,卿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地闪出一个想法——照理说,这片海也是津哥的灵台范围内的,那么他的神识会在这里么?这个念头一出,他好似整个人突然脱了力,安安静静地下坠,沉入深海。再一睁开眼,卿晏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灵台之内,并无日月星移,但卿晏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他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土路之上,而身上是干燥整齐的,没有一点儿被海水浸湿的感觉。这里也是津哥的灵台吗?他朝四周看了看,目光又是微变。远处平房连片,炊烟袅袅,居然是个小村落。而那土路尽头,居然有一个挑担的货郎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行来。卿晏:“……”灵台里,除了神识,还能有别的活人吗?不会的,而且在理论上说,也完全不可能。所以,这个挑担货郎也是个灵台中的虚影,是被灵台的拥有者捏出来的。卿晏有些咋舌,津哥的灵台内容过于丰富了吧?雪原、深海、山村……跟他一比起来,卿晏自己的灵台简直乏善可陈得不忍直视。既然有活人了,卿晏就不用无头苍蝇地乱转了,至少可以打听一下——这虚影本就属于这里,是灵台的一部分,肯定知道些什么。卿晏拍拍身上的尘土,立刻跟了上去,礼貌叫了声“老伯”。货郎看了眼卿晏,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可却是个生面孔,便问道:“郎君,以前从未见过你,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卿晏点了下头,跟着他往前走:“我是别处周游而来的,不知这儿是哪?”货郎说了个村名。知道村名又有什么用,卿晏往村子的方向望去,问:“这个世界里,只有这一个村子么?”若是如此,那薄野津的神识就肯定在这个村子里了。若还有别的地方,那他还得一个个找。货郎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叫这个世界只有这一个村子?你不是从别处来的么?九洲之地何等广大,怎么会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你这少年,莫不是傻了?”卿晏:“……”没编好。等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货郎话中的关键词——九洲之地?“……九洲?”卿晏有些惊疑,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小心地再次确认道,“是哪九洲?”货郎:“……”他现在确定了,这个漂亮少年真的是个傻子。他的目光带着一股诡异的同情,还是耐心跟卿晏一一将九洲的名字说了一遍,跟教家里的垂髫幼子似的。卿晏心中却是一动,这九洲,跟现实世界中的九洲一模一样。可是这里又的的确确不是现实世界。“没别的问题了吧?”货郎摆了摆手,“没事了我便要去赶集卖货了,你别跟着我去,那边人太多了,你还是不要去为好,免得迷路了被人拐走。”这么漂亮的傻子,确实容易被人拐走。卿晏:“……”他顾不上解释自己并不是傻子,只是个入侵进来、有任务在身的神识,立刻道:“等等。”他还有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会让他显得更像是个傻子,但卿晏还是问了。“如今……是哪一年?”“……”货郎充满怜悯地看着他。听到货郎说出的年份,卿晏内心便是一震——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这里并不是简简单单照着现实世界捏出来的虚境。这里是千年之前的世界,是薄野津的回忆。修士的回忆确实是在灵台内的,但一般都藏在角落里,不容易被发现,卿晏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撞了进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应该还是幸运的。就算这是回忆内的世界,可还是在灵台内,薄野津肯定也是在的,而且是作为一抹神识存在,那么他找到这个回忆里的神识,将灵魄渡给他,效果也是一样的。说实话,这个回忆世界倒让卿晏便于寻找薄野津了,他不用再盲目到处碰运气,无头苍蝇、大海捞针似的地毯式搜寻,而是有了方向,因为薄野津这时候尚且年少,肯定在天刹盟。就算不在,天刹盟的人也应该知道他在哪才对。于是卿晏又问货郎:“老伯,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天刹盟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