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安排在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五,学校包了几辆大巴车,一个班的学生坐一辆,车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仿佛暑假的延续。宋拂之和老周坐第一排,后面有俩小孩晕车,宋拂之和老周就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去。宋阎王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旁边立刻安静了一大圈。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孩子们呼啦啦地下车,整个年级的学生在大学门口集合,望着古朴的标志性校门发出了“哇”的感叹。这里是无数学子的梦想。历史厚重的大学校园,刚走进去就让人沉浸其中。充满岁月沉淀的红砖楼,花草池塘排布有致,新教学楼气派明亮,图书馆更是壮观得令人屏息,新与旧在此重叠,在来来往往的三两大学生身上,似乎还能看到上世纪在此挥洒青春的莘莘学子的影子。招生办老师带着孩子们逛了一圈主教学楼、食堂、图书馆和操场,在校史馆讲述了大学近百年来的历史与变迁,还有从这里走出去的数不尽的优秀人才。孩子们仰着脸认真地听,宋拂之也渐渐听入了迷。说起来,这其实也是宋拂之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逛这所大学。以前只是路过的时候进来看过,现在大学对于宋拂之来说又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的先生就在这里任职。午饭就在大学食堂吃,老师们坐一桌,也会互相交流一些信息。附中近年来势头很猛,前年出了个市状元,结果那孩子选了另一所很牛的大学,所以大学对他们高中也很重视,希望能多争取点好苗子。“诶,状元当年的数学老师就在这儿坐着呢!”老周搁了筷子,在宋拂之肩上拍了拍。招生办老师姓吴,八面玲珑的一位女士。一听这话,吴主任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手伸过来:“宋老师对吧,久仰久仰。别的客套话不说了,您明年再给我们送个状元就成,我们先订了!”宋拂之和对方握手,笑着摇摇头:“吴主任说笑,都是孩子自己的努力。”吴主任红唇张合,声音洪亮:“咱们下午呢就按原计划,在学校里再逛逛,然后去礼堂,几个学长学姐分享大学生活。”“好嘞,您辛苦。”年级主任也跟吴主任握手。大学确实担得上“最美校园”的称号,占地面积大,路边树木参天,满眼苍翠。有人说这所大学建在森林公园里,这话真不夸张。在里头逛,就跟逛公园似的,孩子们一路走走停停,许多双晶亮的眼睛四处转。“这是我们学校的最漂亮的地方之一,百林园。小桥流水,郁郁葱葱,是吧。”吴主任笑笑,“挺多毕业生回来都得在这儿拍婚纱照。”百林园里已经有些人了,吴主任惊讶道:“今天人这么多啊,平时都静悄悄的。”围在树林里的大多是大学生,他们正拿着手机对植物拍照,偶尔低头写字,围在一起讨论什么东西。走近些,只见学生群里立着一位教授,身着黑色外套,行头很适合外出,手里握着一卷纸和一支笔。他便走边讲:“野外植物观察笔记需要的要素包括,时间,地点,包括当地地形,温度,天气。”“看植物和学中医差不多,望闻问切。望,就是观察,可以借用相机捕捉植物各个器官的不同形态。闻一闻它的气味,是香的,还是有些刺鼻?摸摸叶片,上面有没有绒毛或者细刺。至于问……可以问问它,做一棵不用上早八的大树是不是很爽。”大学生们笑了起来,几个大胆的高中孩子们也凑过去,听得津津有味。学校里大多数植物都挂了牌子,上面写着种类和特征。一个学生指着大树根部的齿状叶片问:“教授,这个是什么草?经常看到类似的。”教授说:“这是一种蕨类植物。它们不会开花结果,而是通过孢子繁殖,你翻开它们的叶片,背面有许多小斑点,那就是它们的孢子。”许多学生围上来看,时章笑着提醒了一句:“有密集恐惧症的悠着点儿看。”宋拂之没想到真能让他们碰上时章。时教授讲课的时候很耐心,娓娓道来,各种植物在他的描述都像好朋友一样,他只是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你。宋拂之从没看过时章工作时的样子,这是头一次。很专业,很认真。懂很多,却不卖弄,有问必答,这样的男人很有魅力。老周把自己班上的孩子拉回来:“别凑热闹,打扰哥哥姐姐们上课。”吴主任摆手:“哎没事儿,我问问时教授,正好介绍认识认识。”“时教授!”吴主任高高地挥了下手:“上实践课呢?”时章喊了声“吴主任”,淡淡扫过后面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们,接着目光落到宋拂之身上,愣了愣。两人对视几秒,宋拂之看到时章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接着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这是附中的学生们,来我们学校参观来了,方不方便让他们也听听?不打扰的话。”吴主任问。时章从宋拂之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这门通识课,讲生活中的植物学,今天带他们出来认认学校里的植物,小同学们也都能听。”吴主任笑逐颜开,立刻看看高中的老师们:“那我很快介绍一下。”“这位是时章,时教授,在咱们植物学这块儿贡献了很多科研成果,在好几篇知名期刊上都发了论文,国际有名。”这是正正经经的科研大佬,指不定十几年后这位就要拿诺贝尔了,老周和年级主任忙迎上去,殷切地和时章握手,嘴上说着“太厉害了”,“您好您好”,“有幸见到这么重量级的学者”。“真不是,和学者们比,我懂得太少。”时章这话真不是谦虚,比他天才的人多太多,而且科研哪有什么尽头,世界是探索不完的,人在大自然面前轻如鸿毛,谈何重量。宋拂之一直站在旁边没讲话,老周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悄声说:“老宋,愣什么呢,不跟教授打个招呼?”两边老师们的目光都投到宋拂之身上,连时教授也那样轻飘飘地看着他,显然没有主动讲话的打算。本来宋拂之有一丁点的犹豫,要不要在大家面前介绍他们的伴侣关系,但现在看来,应该不合适,时教授也不需要。宋拂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戒指,转而向时章伸出干净的右手,礼貌道:“时教授好,我是附中的宋拂之,这些孩子们的班主任。”“宋老师。”时教授语气淡然地喊他,弯了弯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您好。”两只手握了握,时章掌心很烫,温度高得不正常。时章利落地抽回手,转向学生们:“咱们继续。小朋友们可以跟着哥哥姐姐一起观察植物,遇到不认识的随时来问我。”学生们四散开来,时教授慢慢地走来走去,被学生拦下来,他就详细地介绍那个植物和观察方法。宋拂之站在树荫下,看着时教授垂眸讲解的侧脸,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很有魅力。不知什么时候,很有魅力的教授就晃悠到了宋拂之身边,驻足。“宋老师知道这是什么树吗?”时章问。树的名牌挂在树干另一边,被挡住了。宋拂之望了望,树形高大,羽毛般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晃动,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树。“不太知道。”宋拂之老实道。两人的身影被茂盛的树冠遮掩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们都在另一边,像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屏风。“宋老师什么时候知道要来大学参观的?”时教授又问。宋拂之想了想:“上周。”时章再问:“那为什么不跟我说。”宋拂之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发现,教授好像是有点生气。没等宋拂之给出解释,时章便擦身而过。教授好像真的只是路过这位高中教师,和他随意聊了两句。时教授很快被别的学生叫走,那边围了一大圈学生,有大学生也有高中的孩子。宋拂之踌躇两秒,跟了过去。“教授,您之前教我们的植物科学画,全班人都没画出来,我们简单教了一下,这个小妹妹就画得好好。”被围在中间的是姚欣欣,她拿着哥哥姐姐借给她的铅笔和记录板,白纸上轻巧地勾勒了一株植物的样子。时章看了看:“画得真好。”大学生们含泪抚掌:“天赋啊,这就是天赋。”小姑娘毕竟没上过课,画得再好也有不足,时教授道:“植物科学画既要美,也要客观,你这幅画更像艺术写生。我们一般用平行线绘图,用线条的粗细和顿挫表现植物的质感,有时也会采用打点法,这都和美术写生挺不一样。”姚欣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的。”“你喜欢这些?”时章指了指满园的花草树木。姚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喜欢画画。”时教授微笑道:“画得很棒,祝愿你可以一直把兴趣坚持下去。”姚欣欣眨眨眼,脸蛋微微泛红。宋拂之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时章温和地与学生们互动,心里却琢磨着。教授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呢。“宋老师,咱们校园还可以吧?”吴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拂之身边。宋拂之礼貌地应了声“吴主任”,又说:“非常漂亮,学术气氛很浓厚。”“那您回去麻烦做做工作,明年咱们争取把尖子生一把收入麾下啊!”宋拂之客气地笑:“您太谦虚了,孩子们挤破头都想进贵校,根本用不着我做工作啊。”两人笑了一阵,渐渐地就有些远离围成团的学生们,站到了旁边的树荫下。吴主任笑着把头发挽至耳后:“宋老师,高中挺忙的吧?”“还行。习惯了就还好。”“你当老师没几年吧?年纪轻轻就带了个状元出来,了不起。”“我教书快八年了。”宋拂之摇摇头,“真不算顶年轻的老师。”吴主任面露惊讶:“我以为你顶多二十几。”“我都奔四了。”这话宋拂之也听过不少,尤其是今天他就穿了件短袖,勾勒出流畅修长的身材线条,看上去就是位挺帅气的年轻人。宋拂之和吴主任聊得有说有笑的,时章在学生堆儿里,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宋拂之不爱跟人客套,吴主任也确实话多了点。但成年人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在这场合里,脸上就得一直挂着笑。“差不多了。”时章突然提高点声音,“今天天气不太好,提前一点回教室吧。”众人抬头望,阳光已经不知道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夏末秋初的湿度很大,闷热,看着一幅即将下雨的样子。“诶,那行。”吴主任这才从宋拂之身边离开,走向附中的年纪主任,“那咱们带孩子去礼堂吧,学长学姐们应该快到了。”老师们把四散开的孩子们带回来集合,清点人数,简单列队,花了些时间。宋拂之正指挥孩子们排好队,扬起的手背忽地感到一点凉意。接着两点,三点,许多点,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只耽误了这么几分钟,突然就下雨了。短短几秒内,雨势陡然增大,从滴变成线,又变成帘,不要钱似的从天上往下泼,眼前顿时一片灰白迷蒙。学生们下意识寻求庇护,带了伞的是少数,慌忙撑开伞,一把伞下挤着好几个脑袋。百林园占地面积大,离任何一栋建筑物都很远。此刻下猫下狗,压根儿无法冒雨行路。“先躲树底下!”宋拂之顾不上自己,顶着风雨把孩子们送到树下,茂密枝叶笼罩住的土地尚且干燥。忙着确认学生的安全和人数,宋拂之身上很快就被雨淋湿了。“宋老师,来这边!”吴主任在不远处的树下高举挥手,旁边站着一脸焦急的老周。宋拂之在雨中被淋得有点懵,还未等他抬脚,头顶突然笼过一件外套,如忽然伸出的雨檐,替他遮挡了雨。“跟我过来。”时教授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很低沉。时章扶住他的肩头,手掌收紧,几乎把人揽在怀里。轻轻一带,宋拂之便只能跟着他走,肩膀被迫抵住了一片滚烫扎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