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歌微顿,他顺着谢识方才的视线,看向墙上的壁画,青衣少年身形清瘦,身后立着亡灵万千,沉默却挺拔地立于阴门之前。“当然。”洛九歌看向谢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一会儿才说道:“黑沼的能力远超当世大能,是您救了我族。”若非神明,怎么能将他们一族救下?谢识低头不语,看向脚边华丽似鲛人尾的裙摆。他方才发现,这幅预言壁画存在一些问题。他的避水珠,在入海时给了阿桑爹,入海后洛九歌只能给他换上这身大红鲛纱,以避海水。谢识转头,眨也不眨地看着洛九歌,走廊边的夜明珠落进那双浅色的瞳眸,像是反射出的刀光,要将洛九歌脸上所有的伪装都扒穿。可洛九歌一脸坦然,不似作假。谢识只能缓缓垂下眼眸。壁画,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多少会有些夸张和不真实的寄愿。尽管这上面的预言得到了印证,可他仍不觉得这上面展现的内容是完全真实的。否则,为何壁画上他穿的是青衣,为何如今却穿的却是鲛纱呢?这一点实在奇怪。谢识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尽管连他都觉得这猜测实在天方夜谭。谢识沉默良久,洛九歌温声问道:“怎么了?”“……没什么。”谢识摇摇头。数千年前,观世镜降临鲛人海域,才将预言带到了这方海域。若真要问个清楚,恐怕还是只有询问观世镜。只是如今观世镜迫于某些原因,只敢入梦与他交流。他们都在被监控……至于监控者是谁……除了红娘局,谢识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他只有尽快找到琉璃心,才能弄清楚红娘局究竟想做什么。“洛九歌。”谢识突然唤道。在鲛人一族,直呼姓名是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洛九歌心尖微颤,蓝眸微张,诧异又愉悦地看着谢识。宋魇却抿紧嘴唇,握着谢识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将他的手牢牢扣紧掌心。嘶。谢识吃痛,他这么叫洛九歌并无他意,只是想显得郑重一些,一时竟忘了鲛人族的这么个传统。自知理亏,谢识只好用指尖讨好地挠挠宋魇的掌心。宋魇的嘴角不高兴地往下撇着,谢识一服软,他就更要闹了,委屈地哼了一声。谢识只好偏过头看他,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瞳眸中带着软乎的试探。咱不闹了啊。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看着是拒绝,但那股明显的黏糊劲儿,没人看不出来。洛九歌嘴角的笑意慢慢回落,蓝眸冰冷,面无表情看向宋魇。宋魇的嘴角朝他翘了一翘,才乖巧地松了手上力道,规规矩矩地牵着谢识,不闹了。谢识松一口气,看向洛九歌,接着道:“你们不用感激我。”洛九歌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谢识再次仰头,看向壁画。他这次看的是壁画上的弥留之冢。那是一方用同族枯骨,以同族亡魂搭建的城墙,护佑了这方海域上千年。若没有弥留之冢,鲛人族恐怕早就在黑沼的侵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识轻叹一声,低喃道:“……是你们救了自己。”*谢识与宋魇离开了。洛九歌回到主殿,沉默地坐在王座之上,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的懊恼。谢识察觉到了壁画与现实的不对之处,洛九歌自然也发现了。避水珠的确是意外,可他让谢识穿上红色鲛纱,却也存了私心。初见谢识,他便穿的一席红衣,红衣如火,烧灼着洛九歌的眼睛,敲击着他的心膜。所以,再次相见时,洛九歌给了谢识一件酷似嫁衣的鲛纱。以达成他心里不可言说,也无法被满足的绮念。只是不想,这件鲛纱竟成了一处破绽。数千年前,黑沼降临,在鲛人族即将覆灭之时,观世镜现世抵御了黑沼的进攻,并将其封存。封存之时,观世镜上方投出一道硕大的影像,青衣少年手握观世镜,将黑沼封印。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预言之景。包括当时的洛九歌。直到二十年前,洛九歌恢复记忆,才知晓,那些根本不是预言。一个人行走于天地间,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洛九歌并不意外于谢识的敏锐与疑惑。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谢识总认为自己并非神明?洛九歌蹙着眉,他本以为,黑沼侵入,只是想要破坏这方世界。难不成……还有别的隐情?他捏着眉心,有些头疼。宋魇原本只是一只最低微如尘的魅魔,却不知因何,修为大涨,如今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不在孟惊雪之下,甚至远高于孟惊雪。高到将自己魂剖三份,还能安然无恙。只是这只魅魔的算计太多,剖出二魂四魄,一魂二魄镇在万象,另外一魂二魄却不知所踪。算来算去,连洛九歌也看不清楚,宋魇究竟要做什么,又究竟隐藏了什么。“王。”红霞见洛九歌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真的就这么让谢识大人走了吗?”洛九歌从思绪中回神,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深海太冷,他住不惯的。”“可您都……”红霞咬着唇,有些心疼:“您都准备好结契大典了。”洛九歌抬头,望了望这方大殿。到处都牵了大红鲛纱,只等着迎娶鲛皇王后。“我知道他不会留下来。”洛九歌摇摇头,苦笑道:“只是总怀了一丝期望……”他银色的睫羽垂下,遮住那双晦暗的蓝眸。洛九歌陷入许久许久……久到仿佛是隔世的回忆之中。谢识救了宋魇,也救了他。可为什么,谢识愿意为了宋魇停驻,却不愿为了他留下呢?那只满腹心计的魅魔,分明差点……差点杀了他。洛九歌又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一晚,黑沼袭来,他慌张地闯入谢识房间,想要将他带走。却看见——那只向来柔顺低贱的魅魔,面冷如雪,手执匕首,刀尖直抵谢识心口而去。发觉外人到来,这只魅魔猛地转过头来,匕首的寒芒映在他的眼睛上,照出那双冷漠而疯狂的粉眸。粉眸中花纹转动,魅术大开。世事变化。谁会想到,这只不择手段,无论如何都要踏上顶峰的魅魔,却舍了那颗权欲心。如今所有的算计巧思,全都只为一人。“罢了。”洛九歌叹息一声,他虽不喜宋魇,可到底是承了宋魇的情。若无宋魇相助,整个修仙界早就沦陷。那二人之事,洛九歌无法,也没资格置喙。“极北之地,琉璃秘境……”洛九歌垂下眸,忽而自言自语道:“你最好……永远也别让他想起来。”*谢识出海的时候,正是日出东方。一轮火红曜日,驱散无尽长夜,缓慢地从海平面上冒出。太阳硕大的身影,倒映在海面上,海波微晃,碎开初阳,**出粼粼微光。一排海鸟从太阳面前飞过,黑色的影子,带着清脆的鸣叫。从万象门出来时,无尽海是日暮,从鲛人海域出来,无尽海是日出。他总能赶上这样特别的时间与场景。不过谢识觉得,日出比日落好看多了。清晨的风清冽微凉,吹得人神思清明,很舒服。谢识与宋魇坐在一处高高的礁石上,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爬起来。朝霞瑰丽,海鸟飞旋,水面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天空所有的景色,漂亮得不似真实。深海的冰冷,黑沼的阴邪,似乎早已离他远去。可谢识仍觉得发冷。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副预言壁画。为什么预言上的他穿的一席青衣,可现实中他却穿的红衣?是预言出错了?还是……那根本就不是预言?谢识轻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问道。【系统,这个小世界,被重启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