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街头,阳光和煦,明亮的光线暖暖照在身上,柳遥却没来由感觉背脊一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心底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刚刚和里正碰面这件事已经被殷月离发现了。柳遥满心绝望,连自己之后的死法都想好了。先前他隐藏得很仔细,对方应该还不清楚他已经恢复神智的事。一旦事情暴露,他就再没有逃离的可能了。不过柳遥很快稳住了心神,刚刚他和里正的交谈都是在后院里面,酒楼的客人不少,又有祈福的道士在四周走动,吵吵嚷嚷的,隔了那么远应当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是。而无论如何,只要那些对话没有被殷月离听见就好。柳遥屏住呼吸,走到那顶油纸伞下面,挽住对方的手臂,装作不解问道。“这么晴的天,一点云彩都没有,你打着伞来做什么?”殷月离平静望着他,眼眸深黑如墨,没有回答,反而望向酒楼后院的方向。“刚才与你见面的那人,是谁?”果然被发现了。柳遥心跳得飞快,却还是露出浅浅的酒窝,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道,“哦,那是刑叔,全名叫刑傅林,是如今九桥村的里正,我昨日碰巧撞见了,就想着今天去找他问点事情。”殷月离不清楚九桥村的里正是谁,但隐约记得有刑傅林这个名字,知道对方应该和柳遥是同一个村子的人。“问什么?”殷月离道。“我有一个朋友,叫田钰的,前段时间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出了远门,”柳遥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问了其他人都说不清楚去了哪里,我有些担心,所以想着里正会不会知道点什么。”“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刑叔一家正准备要吃饭,我就自己先回来了,想着等明日空闲了再过去问问。”田钰?殷月离思索片刻,这名字他有些印象,的确是柳遥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错。“那个,外头天冷,我们还是先回茶坊去吧。”柳遥担心继续说下去露馅,连忙转移话题。然而话还没等说完,忽然瞧见街道对面走过一个熟人。那人个子瘦小,穿着杏色的衣裳,神情有些慌乱地左顾右盼,中间还与一名道士撞在一起,像是也要往酒楼后院的方向赶去。是田钰!柳遥倒吸了口凉气,两只眼睛都瞪圆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不但见到了里正,就连许久未见的田钰也跟着回来了。回来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怎么了?”殷月离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下意识也要回过头,却被柳遥一把拉住。柳遥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按照之前的猜测,田钰应当也是知道一些真相的。所以才会几次想要提醒他,甚至在成亲之前送给他那枚三角形的平安符。田钰的胆子并不比他大多少,若是这个时候让两人碰面,难保田钰不会在殷月离面前露出破绽,到时候就真的要命了。殷月离不解望着他。“忽,忽然想抱抱你。”柳遥尴尬微笑。殷月离目光困惑,却依旧伸手将他揽住,“在撒娇?”柳遥脸颊涨红,只能点头,埋在对方肩上拼命祈祷不远处的田钰能快点离开。好在田钰速度很快,环顾四周之后,几步便转进了酒楼后院,柳遥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狠狠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惊吓都要在刚才用完了。只可惜,柳遥并没有能放心太久,就在他将殷月离拖住的空当,田钰像是和后院里的刑傅林发生了什么争执,两人撕扯着一路吵到了门外,引得酒楼客人纷纷围观。听见背后的吵闹声,殷月离举着油纸伞微微皱眉。柳遥头皮发麻,只好继续将身边人抓紧,思绪转得飞快。“那个……我最近,一直在忙着茶坊的生意,早上多亏徐伯提醒我才发现,这些天的确是有些忽略你了。”殷月离低下头,认真听他说话。「砰」的一声响,仿佛是某个重物落在了地上。殷月离又要回头,就被柳遥直接伸手搂住。“你也是因为这个才连续几天过来接我的吧,抱歉,我以后会尽量减少去茶坊的时间,多在家里陪着你。”听到「多在家里陪着你」几个字,殷月离稍稍转回了注意力,只是面色依旧不解。吵架的声音戛然而止,田钰和刑傅林两人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景,全都僵立在原地,一齐露出惊恐的表情。“对了,”柳遥抬起头,红着脸再接再厉,“不用等明天了,庄园里还有几个能用的池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两人使用,不如我们今晚就一起泡汤泉吧。”殷月离微微挑眉,浓黑的眼眸漫过一丝血色,彻底无视了身后的热闹。“怎么,今天不累了?”“不,不累。”柳遥垂头小声道,发现田钰和里正终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院子,心底默默流泪。因为心情不错,加上确实不习惯中午的阳光,殷月离留下小厮照顾柳遥,便先行回庄园去了。望着眼前熟悉的无头小厮,柳遥努力撑起笑脸:“茶坊那头还有点事情没做完,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无头小厮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和缺了胳膊的车夫一起等在马车附近。方才酒楼那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柳遥直到进了茶坊才终于缓过神来,紧接便觉得奇怪。里正也就算了,他有儿子在城里念书,一时半会儿无法走开也算正常,可田钰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成功逃走了,为何还要冒风险再跑回来。平安符的事殷月离应该也有些察觉,只是他一直顾着柳遥。所以并没有细想过罢了,一旦殷月离哪天忽然记起,田钰就真的危险了。里正毕竟曾经害过自己,是否会出事柳遥并不在意,可田钰不同。九桥村里的小哥儿原本就少,田钰可以说是柳遥相处最久的朋友。更何况对方还曾经试图搭救过自己,柳遥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对方出事。解除祭品身份的方法已经找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必须马上让田钰离开。柳遥深吸口气,叫来正在楼下忙碌的伙计,打算给田钰传个口信,却见徐伯忽然从外面回来,匆忙走到柳遥跟前。“小公子,方才外面有个孩子过来,说让把这个给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徐伯说着将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柳遥。“什么孩子?”柳遥下意识接过,抬手将纸条展开。“是店里伙计的孩子,总能看见,怎么,这纸是有什么不对吗?”徐伯问,也跟着望了过来。正因为是熟人的孩子,徐伯才没有多加防备。不然也不会将纸条直接递到柳遥面前。“没,”纸条上的字句一闪而过,柳遥连忙挡住徐伯的视线,反手将纸条藏了起来,“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不用在意。”徐伯点点头,并未深究,听到外面有伙计召唤便先下楼去了。留下柳遥独自将纸条展开,沉默望着上面的一段小字。「明日未时,丰乐楼雅间」。句子凌乱,用赤红的朱砂写成,字迹有些眼熟。是田钰,柳遥心底一跳。田钰的字是柳遥年幼玩闹时随便教给他的,所以同柳遥自己的字迹十分相似。田钰为何会忽然回来,又为何会给他送来这样一张字条。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烧尽,柳遥莫名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庄园门外,由于一直想着与田钰见面的事,柳遥直到下了马车才记起来,自己刚刚情急之下究竟答应了什么。“那个,”柳遥和驾车的车夫打商量,“我好像忘了些东西,不如我们先回城里去吧。”“公子别说笑了,这都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东西还是等明日再拿吧。”“不能今天吗?”柳遥恳切问。车夫越发无奈,“主子正在里面等着呢,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或者这样,您如果实在心急的话,小人可以跑一趟,帮您将东西取回来。”无头小厮比手势,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柳遥:“……”算,算了吧。想到要与殷月离一起泡汤泉的场景,柳遥忽然觉得院墙上的血迹都没有那么吓人了。一步三回头进了庄园,柳遥来不及休息,便被管家邵蒙直接领去了汤泉池的门外。和庄园里最大的那处汤泉池不同,靠近正中的几处汤泉都是建在室内的,装饰古朴雅致,能明显看出有翻新重修的痕迹。柳遥左右看了看,突然觉得这汤泉的位置有些熟悉,就听身旁的邵蒙开口道。“公子不必担心,此处汤泉池是紧挨着卧房修建的,穿过两道小门便是卧房的外间,洗好之后可以直接去卧房休息,避免在半路上着凉。”完全没有感觉到安心的柳遥点点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现,现在就洗吗,是不是太早了些,不如我吃了午饭再过去吧。”逃跑的路径被邵蒙挡住。柳遥一惊,就见邵管家顶着半张血淋淋的骷髅脸冷冷与他对视。“主子已经在里面了,还请您快些进去,以免主子等得心急。”柳遥知道再也逃不过了,只能哭丧着脸推开屋门。虽然并未完全翻修完毕,室内的地龙依旧烧得很热,四周到处都是蒸腾出的白色水汽。而殷月离正靠坐在水池边上,侧过身,玉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瓣。大概是已经走到绝路,柳遥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左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如此矫情。况且虽说他对前几次的亲密过程没有半点记忆。但身体经验总还是在的,努努力撑过去应该并不困难。而且……想到自己可能马上要离开了,柳遥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某种名为「不舍」的情绪隐隐从心底升起。柳遥不敢再犹豫,心下一横,快步走过去开始解对面人的衣带。衣襟被解开到一半,殷月离安静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刚知道一种可以在汤泉里吃的菜品,十分有趣,考虑到已经过了晌午,便干脆将你叫来此处。”“嗯?”柳遥抓着配饰的手一顿。“不过……”殷月离眼眸眯起,慢慢透出一丝血色,指尖轻捏住他的下颌。“不过既然遥遥如此心急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柳遥:“??”我不是我没有你先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