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二层,雅间门内。望着柳遥离开的方向,田钰忍不住露出担忧的神色。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屋内的苦修士已经用手指磕了磕桌面,语气淡然道。“不必担心,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你以为老夫为何让你将他带到此处谈话,仅仅只是担心被人发现?”“放心吧,所有在这间门屋子听到的事情,他都无法透露给外界知晓。”随着苦修士的话音,桌上的火光猛地蹿起,几乎将漆黑的室内照亮。田钰这才惊觉,四周墙壁之上原来并不是空**,而是贴了满满的符箓,一层叠着一层,将整个暗间门围得密不透风,仿佛牢笼。“走吧,”苦修士佝偻着脊背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既然他不肯答应,那就只能进行下一步了。”田钰没有说话,在摇动的火光里轻轻点了下头。西街尽头,香茗茶坊内。因为是下午,茶坊里的客人并不多。账房徐伯坐在桌边,正在检查今日的账目,忽然看见柳遥一脸魂不守舍的从外面进来。徐伯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忽然病了,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这是怎么了,中午还好好的……小深子,快去对面的药铺将陈大夫请过来。”名叫小深子的伙计应了一声,却被柳遥伸手拦住,“我没事,不用特意请大夫过来。”柳遥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强撑着朝两人笑了笑。“真的没事?”徐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下就能好了。”柳遥被搀扶到了桌边,眉头紧紧蹙起,感觉胸口闷得难受。有些奇怪,刚才他按照田钰写的地址前去赴约,到了地方才发现屋里空空****,等了许久也不见田钰出现。考虑到田钰可能是中途反悔了,柳遥也没多想,等了两刻钟后,便留下字条先回来了。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连同心底也有了种隐隐的急迫感,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做点什么。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十分严重的后果。“徐伯,”柳遥按着额头,勉强开口道,“去将吴先生叫来,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他。”“吴先生,您是说那位说书先生?”徐伯满脸困惑,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小公子先等着,今天不是吴向臣说书的日子,我去叫伙计将他请过来。”吴向臣住在东街附近,等到柳遥的不适稍稍缓解一些,某位衣衫不整的说书先生才终于姗姗来迟,见到柳遥歉意地拱了拱手。“掌柜的见谅,我昨日同友人听曲儿去了,到下午才起身,您忽然差人来叫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吗?”吴向臣依旧是平日油滑的腔调,说到中间门还打了个哈欠,表明自己的确是刚刚睡醒没错。柳遥让伙计给吴向臣上茶,一边招呼对方坐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先生对边关历史了解甚深,可知道二十年前羌吾被大承灭国的前因后果,还有大致经过。”吴向臣抿了口热茶,不明白柳遥怎么会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不能说吗?”柳遥紧张问。吴向臣摇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说来有些话长,掌柜的应该知道,羌吾与中原宿怨已久,从前朝开始便一直争斗不休,加起来足有三四百年。”柳遥闻言点点头,大承开国到现在才不过两百余年,那确实是宿怨已久。“起初大承的确是占了上风没错,尤其是圣祖刚开国那会儿,”吴向臣继续道,“逼得羌吾几任国主都必须向大承俯首称臣,进贡朝拜。然而到了先皇登基的时候,羌吾不知为何忽然与临近几个小国和部落联合在了一起,共同对抗大承守军。”吴向臣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从那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大承朝中原本便重文轻武,几位老将死后更是青黄不接,一时间门甚至连行军打仗的将领都找不到。”“不过几年之内,羌吾连夺西北边关十一座城池,就连眼下的宴城,也差一点就被他们夺去了,情况已然危险至极,当时有高人作出预言,说如果再无法找到应对之策,不出三十年,大承必然基业尽毁,世代被外族所奴役。”“后来呢?”柳遥提起了精神,连忙追问。“后来啊,先皇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看着江山倾覆。没过多久,便将那位作出预言的高人直接请去了宫中,以上宾之礼待之,甚至愿意将自身皇位拱手相让,只为了求得应对之策。”“让出皇位什么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不过那高人手段十分了得,又被先皇的诚意打动,便与先皇彻夜详谈,将解救大承江山之法倾囊相授。”“没人知道,那晚高人究竟与先皇商量了什么,自此以后边关战事果然缓和了许多。”“再之后,便是二十年前,大承出了位十分善于领兵的皇子将军,几乎无人能敌,不过一二年间门便带兵夺回所有丢失的城池,一路打到皇城之下,直接灭了羌吾皇族,自此羌吾四分五裂,再不复存在。”“先生之前说过,那位皇子是凶神邪物转世,这种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柳遥问。“不知道,”吴向臣耸了耸肩,伸手去抓桌上的糕点,吃得满嘴糖霜,“不过也有可能是朝中故意传出来的。因为当年皇子太过年轻,所以朝廷有意借此帮他在军中造势。”“哎呀,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掌柜的也不用太过在意。总之如今大承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我们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好了,不必想那么多。”如今大承国内的确风调雨顺,边关太平,可带来这一切的人却已经死了。柳遥盯着手中的茶盏,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从外表看来,殷月离其实并不像是武将。所以柳遥最初与他相见时,才会以为他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日常喜欢看书,喜欢抚琴作画,斯斯文文的,大部分时候都十分安静。想到这样一个人要到战场上去浴血杀敌,成了所谓的皇子将军,最终却死于非命,柳遥的胸口就像堵了石头一样难受。吴向臣还要回去休息,厚脸皮向徐伯多要了两盒糕点便离开了,留下柳遥在屋内愣愣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正是手里捧着一个布包的邵蒙。邵蒙进来行了一礼,将手里的布包递给柳遥,“今日天冷,主子让小人给您带了件外衣,免得您回家时受凉。”邵管家的半张脸依旧白骨森森,柳遥却忽然觉得没那么恐怖了,接过布包笑了笑。“多谢,你去准备马车吧,我等下便出去。”邵蒙被柳遥笑得一愣。这人嫁给主子这么久,之前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不敢与他对视,目光也总藏着恐惧,还从来没像刚才那样与他微笑过。“对了,月离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吗,”柳遥抓了抓袖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他给我煮了馄饨,我也想做点什么给他尝尝。”邵蒙回过神来,犹豫着开口道:“主子不挑食,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只是不爱吃辣,不过之前偶然在外面买了道糖醋鱼,主子似乎比平日多吃了几口。”“那就做糖醋鱼吧。”柳遥考虑片刻,笑着点头。他其实也不太会做鱼,不过茶坊新请来的厨子除了点心之外,最擅长的便是江南菜,其中应当是有糖醋鱼的,到时候可以找机会向他学学。邵蒙满头雾水的离开,不明白柳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目送邵蒙走远,柳遥收拾了回家的东西,又到楼下仔细向厨子请教了糖醋鱼的做法。之后两日他都不打算再到茶坊来了。一方面是想多陪陪殷月离,一方面也是避免田钰再过来找他。不知为何,虽然柳遥中午并没有见到田钰,却下意识的不想与对方相见。可能是为了田钰的安全考虑吧,眼下的确时机不对,只希望田钰能尽快离开宴城,不要再陷入危险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柳遥小心将新写的菜谱放好,和徐伯说了一声便走出香茗茶坊,在门外等待庄园的马车。今日没有下雪,只是吹来的风略有些凉。柳遥穿着邵蒙送来的外袍,站在路边仔细盘算菜谱上的材料。做糖醋鱼需要鲤鱼或者草鱼,这个很容易就能找到,之后便是生姜,大葱,酱油,醋还有白糖。总体来说都是比较常见的食材,唯独最后的江米酒让柳遥有些疑惑。宴城附近做菜并没有放米酒的习惯,这忽然加进炖鱼里不会很奇怪吗。而且酒是可以醉人的,不会吃糖醋鱼之后人就直接醉倒了吧。柳遥百思不得其解。可菜谱上又明明写了要倒入江米酒,总不可能是茶坊的厨子自己弄错了。柳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大厨的指导,先做出来试试看,等不对了再回去请教。殷月离日常不爱饮酒,庄园内自然也不会有江米酒的存在,好在这会儿马车没来,到隔壁的酒楼去买应该还赶得及。“徐伯,我去隔壁买点东西,如果有马车过来了,你就让他们先等一下,我马上便回来。”柳遥招呼在柜台前算账的徐伯。等了片刻,却没有听见任何回音,柳遥不解,往前走出一步。“徐伯?”徐伯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耳背,这样的距离按理来说应该能听见才是。正在柳遥准备迈进茶坊之时,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腕。那力气大得惊人,在柳遥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直接将他塞进了一顶喜轿之中。“哎!”柳遥吓了一跳,就感觉轿子已经摇晃着抬了起来。这是哪里,是邵蒙他们吗,不对,他本来就是要和邵蒙回庄园的,对方没理由用这样的法子吓他。可不是邵蒙的话,又能是谁。柳遥连忙抓紧座位,只感觉身周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寒风透进轿帘,就在柳遥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之时,忽然有一颗头颅从窗外伸了进来。那头颅面色灰白,皮肤大部分都已经腐烂,脖子上的断口处不时有鲜血淌下。与此同时,前方两个抬轿的轿夫也跟着转过头来,透过掀开的帘布,柳遥看到那两名轿夫同样也是满脸腐肉,一双没有神采的眸子冰冷与他对视。如果不是平日看惯了庄园里的下人,柳遥此刻估计已经吓晕过去了。柳遥心底绝望,他要死在这里了吗?之前听茶坊的伙计说过,盛阳节前后正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尤其临近黄昏,出门过路都要小心。不然说不准就被恶鬼迷惑,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柳遥忍不住苦笑,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他就一直呆在殷月离的身边了。反正都是要有危险的,他倒宁愿死在对方的手中。就在柳遥闭眼等死的时候,轿帘忽然被人掀开,正准备钻进喜轿的头颅发出一声惨叫,转眼化成了黑烟。“五鬼搬运术?”不知谁轻声说了一句。抬轿的四名轿夫试图逃走,可惜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就被地上的阴影死死缠住,瞬间门拖进了黑暗。惨叫声越飘越远,直至再也听不分明。喜轿被黑影托起,轻柔落在了地上。“怎么连马车和轿子都能认错。”熟悉的气息凑过来,伸手摸了摸柳遥的脸颊。“看来还是应该把你放在家里,不让你到处乱跑。”清冷的檀香味笼罩在身周。柳遥鼻子有些发酸,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紧紧搂住身边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