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外昏暗,像是某个废弃宅院的柴房里面,墙壁上没有窗,只有屋顶裂开的缝隙能透出几丝光亮。柳遥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他是被老人蒙住双眼一路带来这里的。虽然不清楚这里距离之前的院子有多远,但奇怪的是,守在院外的邵蒙和小厮们竟无一人注意到他的离开。柳遥有些郁闷,如果今天带着殷月离一起出来就好了。不,或许即便带来了也没用。有心算无心,他和殷月离早晚都会分开。到了那时,他一样会被对方抓来这里没等柳遥弄清自己如今的情况,对面田钰已经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他的膝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文钧打猎的时候从山崖摔下来。如果不能尽快治好,以后恐怕都不能走路了,求求你帮帮我,只要能找到墓地里的金阳丹,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田钰面容狼狈,一边哭一边说,几乎语无伦次。柳遥听得直皱眉,文钧是之前与田钰议亲的那个人,原本是村里的猎户。从山崖摔下来,也就是说,田钰之所以会选择忽然离开,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文钧在打猎时忽然受了重伤。“你先起来,”柳遥虽然生气,但还是将田钰扶了起来,“你刚刚提到的那个金阳丹,到底是什么?”见柳遥肯同自己说话,田钰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抹着眼泪道:“是过去军中经常用的一种神药,价值千金,据说能让人断骨重生。”“葬在山上那人原本是大承的将领,死后必然有许多与打仗相关的陪葬品,里面说不定就会有金阳丹。”“穆仙师答应我,”田钰面上羞愧,低着头道,“只要我肯帮他达成目的,即便最后在墓地里找不到金阳丹,也会另外寻一颗给我。”柳遥沉默着没有说话,屋内气氛顿时凝重。田钰有些急了,扯住他的衣袖道,“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知道你心肠软,必定舍不得离开那邪物。但这样真的不成,祂根本就不是人,继续留在祂身边只会害死你。”“留不留下是我的事,”柳遥轻声道,“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文钧其实不是人,你会轻而易举就选择离开他吗?”田钰张了张口,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打扮成工匠的老人正在查看门外的情况,柳遥环顾四周也找不到逃跑的出路,只能深吸口气,将田钰拽到一旁。“他让你做什么?”柳遥问。田钰嘴唇抿紧,磕磕绊绊道,“穆,穆仙师让我帮他……”“自然是帮老夫将你引出来。”穆臣耳力极佳,用略显苍老的声音回道。“就像老夫之前说的,那人是天地至邪之物。如今所有人性的一面都不过是假象。一旦完全复苏,整个大承都要经受灭顶之灾。”“我之前已经说了……”又是这一套话,柳遥已经听厌了,然而话刚出口,就感觉眉心刺痛,无数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柳遥猛地睁大眼睛,“我们在丰乐楼里见过!”是了,那日田钰并没有失约,而是将他拉入一处暗间,带他见了这位名叫穆臣的苦修士。对方点明了殷月离的身份,希望柳遥能为他提供帮助,将殷月离重新封回止戈山上。而柳遥当时便已经严辞拒绝了对方。怪不得他这些时日里始终不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告诉殷月离。柳遥不敢再犹豫,直接朝房门的方向冲去。然而还没等越过两人,就感觉背后一僵,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柳公子急什么,老夫的话还没有说完,”穆臣慢悠悠收回手中的符纸,“放心,老夫已然改变主意了,不会再朝那个邪物下手。”柳遥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能僵硬立着听老人说话。“是真的,”穆臣语气诚恳,佝偻着脊背走到柳遥跟前,“那邪物力量恢复得太快,已经不是现今的老夫能够敌得过的,所以老夫改变主意了。”“什么意思?”柳遥半信半疑。田钰站在边上,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仙师,您不是已经答应我……”“老夫是答应帮你解救朋友,不过你瞧,这不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吗,老夫又何必强人所难。”穆臣拍了拍柳遥的肩膀,语气温和道,“你那郎君实在太过厉害,就算老夫想封,也已经封不住了。”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柳遥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越发警惕,“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很简单,”穆臣笑了笑,“只需要你陪老夫走一趟,帮老夫打开那人陵墓第一层的大门。”“你想进月离的陵墓?”柳遥皱眉。根据之前从说书先生那里得来的信息,柳遥已经大致能猜到,殷月离的陵墓应该就建于止戈山上。而最外层的部分,很可能就是他曾经以为是山神庙的那间宅院。这反过来也解释了,为何那间宅院的结构会如此古怪,且还存放了许多供奉用的香烛和纸钱。“对,圣祖金符,老夫师门最重要的法器之一,二十年前曾遗失于止戈山附近,有极大可能作为陪葬品和那邪物一起埋藏于地下……如果不能将祂彻底封住,老夫希望至少能将那件法器取回来。”“你不是说已经放弃了吗,为何还要把法器取回来?”柳遥一副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当然是为了保命!”苦修士没好气道,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夫早就说了,用祭品安抚最多只能一时,等到祂力量彻底恢复,整个大承都要经受灭顶之灾。”“老夫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柳遥:“……”柳遥依旧满腹狐疑,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对方说的都是假话,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所以柳公子觉得呢,是否愿意与老夫合作?”苦修士好心询问,仿佛他并没有用符纸将柳遥封在原地。“老夫不需要你做太多事,只要你打开第一层的大门,之后便放你离开。哦对了,还有金阳丹,老夫先前说的依旧算数。若是那陵墓中没有金阳丹的话,老夫便额外送你朋友一颗。”柳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瞥了对面的苦修士一眼,“你都已经把我封住了,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穆臣也不生气,只笑着点点头,“好,那老夫便当柳公子是已经同意了。”“对不起。”田钰靠在他身边小声哭泣。柳遥听着难受,正想低声安慰几句,忽然感觉对方指尖在自己的手心上微微动了动。那是幼年时两人常玩的一种游戏,互相在手心里写字,然后猜对方写的是什么。骗人,别管我,快跑。柳遥一愣,双眼瞬间瞪圆。他是骗人的,别管我,等下找机会快跑。院门外,已经接近晌午,阳光投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白光。邵蒙眯了眯眼,避开阳光站在屋檐底下,目光随意地扫视四周。自从上回受到小鬼的惊吓之后,接连几日,柳遥都再没有提出要去城中茶坊的要求,着实让邵蒙轻松了不少。如果这样平静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邵蒙闭目养神,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忽然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感觉没有任何缘由。邵蒙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抬手抓住一名路过的小厮。“柳公子呢,还和那两名工匠在屋子里吗?”刚去屋内送过茶水的小厮满脸疑惑,“是啊,在谈修补瓦片的事,说是房子太老旧了,破损的瓦片太多,想要严丝合缝的话,需要将最中央的瓦片全都替换一遍才行。”瓦片。“不对!”邵蒙心头一紧,连忙推开小厮闯进屋内。房屋的瓦片先前漏雨严重,在工匠来之前已经全部替换过了,是整个院子唯一不需要修补的部分。房门被用力踢开,露出里面三个模样诡异的纸人,跟在后面的小厮顿时吸了口凉气,手里的托盘险些摔在地上。“不是,刚才明明……”他进来送茶水时,分明看到柳公子就在里面,怎么如今突然都变成纸人了。“你留在这里,我去将主子叫过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邵蒙来不及检查四周,转身朝庄园的方向赶去。止戈山脚下,一条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上。柳遥被符箓操控着前行,想起田钰刚才在自己掌心里写下的字句,心底越发不安。这个叫穆臣的苦修士当真是骗人的?也就意味着,到墓中寻找法器是假,对方也许还有别的目的。先不提法器,柳遥深吸口气,即便知道对方是在骗人,他和田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又该如何从对方的眼皮下脱困。柳遥想起自己之前被拖入喜轿,险些被几个小鬼带走的事,还有殷月离说的那句「五鬼搬运术」。如果这件事也是穆臣所为,那他们两个能够顺利逃走的可能绝对微乎其微。就在柳遥心神烦乱之际,忽然感觉自己被操控着停了下来。等再抬起头来时,三人已经走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四周雾气笼罩,树上堆着薄薄的积雪,隐约能看见山脚下的田地和村庄。柳遥轻轻蹙眉,虽然他刚刚一直考虑其他事情,但也并不是毫无所觉的,从上山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走到半山腰都勉强,更何况是直接来到山顶。不仅如此,之前山顶上那座染血的宅院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杂乱的树林和枯草随风摇晃,仿佛柳遥过去经历的种种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穆臣走上前去,低头拨开草丛,露出里面半人多高的石碑,打量片刻后,终于露出少许笑容,朝不远处的柳遥招了招手。“来吧,这道门只有你能够打开,必须趁天黑之前下去。”柳遥不想上前,却被符箓操控着一步步靠近,直至走到石碑面前,“这是什么,还有之前那座宅院呢?”柳遥扫了眼石碑,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字迹。穆臣先是愣住,随即朗声大笑,“宅院,这里何曾有过宅院,连止戈山都是假的,你们还指望这上面能有什么真实的东西?”柳遥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望向身周。树木,山石,只剩下零星几株的枯草,还有被层层积雪遮掩的崖壁。止戈山是假的,不对,这座山几千年前便已经有了,一度作为西北边关的必争之地,怎么可能是假的。“那是曾经,”老者拍了拍面前的无名石碑,“如今的止戈山不过是座巨大的坟冢,里面埋葬着数以万计的尸骨,而那人的陵墓,就藏在这千万具尸骨的下方,被怨气和死气层层护卫,必须通过特殊的手段才能开启。”穆臣望着柳遥,满怀恶意地笑了笑,“老夫明白你在想什么,但老夫已经说过了,你所了解的并非全部的真相。”“而且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你心心念念想要维护的,每日与你同床共枕的,那个人……那个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被封住,又为何会在如今突然醒来?”止戈山另一边,醴泉庄内堂。殷月离将书本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看刺眼的日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以为这种日子能多持续一段时间的,可惜了。”“走吧,”殷月离道,“去把他接回来。”地上的黑影晃了晃,仿佛是对祂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