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昏暗难走,只有头顶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幻境与现实层层交叠,晃得人头晕眼花。即便柳遥已经来过一次了,也依旧花了许多力气才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径。刚走到一半,柳遥忽然感觉身后传来剧烈的震动,紧接便是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忽然炸开的声响。“怎么了?”柳遥吓了一跳。“可能是那两个纸人将门撞开了,”田钰也被吓得脸色发白,用力将柳遥拉住,“快点走,再被它们抓到就麻烦了。”柳遥环顾四周,他倒是也想快点离开,只是刚刚走神的那一瞬,他好像又找不到原来的路径了。眼前的游廊虽然外表相似,但无论长度也好,朝向也好,都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柳遥看得头晕,却只能晃了晃脑袋,继续努力辨别方向。“又绕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田钰停住检查了下石柱上的标记,眉头紧皱。“或者换一条路走吧。”柳遥已经彻底晕了,每次他马上就要分清方向时,总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将他打断。多来几次,柳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也无法从这里走出去了。“我记得这边离祭英堂已经很近了,多换几条路走一走,说不定就能撞见了。”“没那么简单,”田钰艰难摇头,“这附近应当是有什么能干扰到我们的东西,单纯靠碰运气是找不到的。”只是幻境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其他的干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柳遥无奈望天,甚至想自己不如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好了。反正他祭品的身份还没有解除,殷月离察觉到不对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但转念想又觉得不行。毕竟他是自己主动找的里正和田钰,且如今还被人领进了陵墓。如果不小心被误会了什么,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柳遥忽然瞧见头顶上一盏熟悉的灯笼,那灯笼上画着红色的梅花,笔触细腻,正是殷月离之前亲手画下的那一个。柳遥认真看头顶的灯笼,忽然朝旁边迈出了两步,接着转身望向旁边。“往这边。”柳遥伸手拉住田钰。田钰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连忙稳住身形,“别乱走,等下走丢了就回不来了。”“不会丢,”柳遥指了指头顶的方向,“之前跑太急了没发觉,这上面的灯笼一直都没有变化,跟着灯笼走,应该就能找到地方了。”田钰跟着抬起头,顿时惊讶。的确,虽然因为幻术的影响,整个游廊的路径都是乱的。但挂在最上面的灯笼却始终没有改变过方位。且那些灯笼图案各不相同,只要以灯笼的位置做参考。即便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应当也不会继续迷路了。“这些灯笼是?”田钰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都是他画的。”柳遥道。柳遥自己也画了一些,不过并不在这边。果然,田钰舒了口气,灯笼上的图案是那人所画。所以怪不得不会受到正殿本身的幻术影响。凭借模糊的记忆,赶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两人终于赶到祭英堂面前,推开大门,浓重的香烛味道顿时充斥在鼻间。柳遥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日,白色的绸布层层垂落,遮住了房间深处的事物。不过也好,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柳遥觉得等出了陵墓之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吃上一顿,把在这里耗费的体力都补回来。羊肉汤,蹄花汤,酱香鸭,酥骨鱼,清炒时蔬,香煎豆腐。柳遥脑补着等下要吃的大餐,努力寻找出口的方向,没留意田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摆放牌位的长桌面前。“这应当就是祂的牌位了吧?”田钰走过去,将最前面的一块木牌拿了起来。木牌很重,是用上好的楠木雕刻而成的,正面用红笔写着「惠敏亲王殷月离之位」几个大字。“什么?”柳遥刚找到类似出口的地方,闻言回过头去。“拿着,”田钰将牌位塞给他,“里正说的那个符文你还记得吧,用血把符文写在这后面,从今往后你就彻底自由了。”“我已经说了不……”柳遥只感觉抱了块烫手山芋,正要把牌位重新放回原处,忽然听见身后大门传来吱呀一声响。大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安静站在门外,平静望着柳遥手中的牌位,血色的眸子里藏着浓浓的失望。被误会了。柳遥瞬间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将牌位藏在身后,“月离,不是。”“糟了!”田钰也被眼前的变故吓住了,拽住柳遥就往屋内跑去,跑到长桌后面的时候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用力拍在了脚下的砖石上面。「轰」的一声巨响,砖石瞬间碎裂,带着两人直接向深层坠了下去。地面坚硬,柳遥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再次被田钰硬拉着往地道深处逃命。“不对,”柳遥试图停住脚步,“等一等,你先把我放开!”柳遥忍不住郁闷,他就应该早点和殷月离解释清楚,而不是一直拖延到现在。刚刚那样的场景,对方估计真的以为他要逃走了吧,柳遥头疼得不行,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收场。身边田钰却显然误会了他的用意,目光坚定道:“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自己逃走的!”柳遥:“……”求你了,快点丢下他自己逃走吧,再跑下去,他说不定真的要没命了。相识这么久,柳遥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好友居然如此说不通,明明他已经表达过了不想离开的意愿,可对方就仿佛没有听见般,继续一意孤行。并且力气还大得惊人。柳遥简直欲哭无泪了,他一个做惯了农活的人,居然丝毫也拽不住对方,只能被硬拖着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田钰终于找了间石室,也顾不上探究里面到底有什么,用力将柳遥推进里面,反手关上石门。半晌,四周安安静静,除了两人的呼吸外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好了,祂好像没有再追过来了。”田钰松了口气,从怀里取出火折吹亮。柳遥也累得不行,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正想把事情和田钰说清楚,忽然听见身边人发出一声惊呼。“快看那边!”火光微弱,顺着田钰所指的方向,柳遥很快看到一面巨大的石壁,上面花纹繁复,似乎画着某种特殊的图案,一直蔓延到黑暗的深处。柳遥呆站在原地,像是被眼前的石壁震撼。“是壁画,”田钰举着火折靠近石壁,打量最上面的图案,“似乎是两军交战的场景。”柳遥疑惑,也跟着望了过去。他们此刻所在的应该是整幅壁画的中段。田钰仰着头,眼眸被火光照亮,一边惊奇一边感叹,不自觉带着柳遥往更深处走去。“你看这里,”田钰脚步加快,语气也带了些兴奋,“黑底白纹,这是大承军队的旗帜,还有对面那个狼头的兵器铭文,应该就是羌吾的士兵了。”柳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田钰说的没错,壁画上的图案惟妙惟肖,所描绘的正是大承与羌吾两军交战时的场景。羌吾骑兵众多,手持弯刀面容凶悍,将身着铁甲的大承士兵杀得节节败退。“这上面画的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田钰凑近壁画仔细查看,“我记得曾听人说过,那时候先皇登基,朝廷重文轻武,边关积弱,连个像样的将领都找不到,只能用财物安抚周边的小国。”“可惜,羌吾人天生好斗,根本是喂不熟的野狼,前头刚迎娶了和亲的长公主,转头就趁边关守军不备,带着大批人马打了进来。”柳遥点点头,关于这一段他之前已经听吴向臣讲过,可比起大承与羌吾之间的恩怨,他倒是更想知道和殷月离有关的事情。整幅壁画内容庞杂,并不是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柳遥向前走了一段,却并没找到有关殷月离的部分,反而看到几幅十分诡异的图画。最顶端的画面中央描绘着几名衣着古怪的羌吾妇人,手里高举着狼头杖,低头在月色下念念有词,无数羌吾百姓表情虔诚地伏跪在火堆四周。忽然,黑暗腾起,吞噬了半空的圆月,所有草木枯萎,活着的人倒在地上,而死去的尸骸却从坟墓中爬了起来,在那群妇人的引领下继续围着火光起舞。“这是羌吾的嚓玛婆子。”田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苍白的面孔在火光里明灭不定。“那这些黑影呢?”柳遥问,直觉这些黑影应该是与殷月离有关。“那是羌吾信仰的一种凶神,或者说邪神也可以,”田钰轻声道,似乎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叹息,“希什维尔,意思是月亮的阴影。”“祂是寂灭之神,是混沌与虚无之神,所有月光笼罩的地方都是祂的国度……在那里,活人会死去,而亡者将会复活,一切与生死相关的界限都会化作虚无。”田钰的声音有些飘忽,柳遥却莫名升起了一阵寒意。“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到时整个世间都会大乱吧。”柳遥艰难道,试图缓和气氛。“别管壁画了,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柳遥尽可能柔声道,“你先走,我帮你拦着他,他应该不会伤害我的。”“为何会大乱,”田钰根本不听柳遥说话,反而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他道,“你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吗?”“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不合理的事情。为什么人会死去,为什么人死后便再无法复生,为什么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一直记着他,却永远也无法相见。”“田钰。”眼前人的表情已经接近癫狂,柳遥忍不住急道,几乎以为他是被什么迷惑了心智。“你到底怎么了?”田钰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道:“就比如先皇,分明气数已尽,却偏偏无法放弃大好江山。所以逆天而行,使用禁术让神明投生于自己的血脉后代之中,最终灭了羌吾。”“他既然能成功,我一定也可以,我不要江山那么大的东西,我只要……”柳遥越听越觉得不对,刚想上前将他拉住,忽然注意到田钰的衣领掀开,露出颈后干净的皮肤。干净?柳遥猛地睁大眼睛,不对,田钰和他一样,后颈上都该有小哥儿特有的花印才对,怎么可能如此干净。“你不是田钰,你是谁?”柳遥脑海空白,怪不得,怪不得田钰会忽然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且一路上都态度古怪。那真的田钰去哪儿了,会不会已经被对方灭口了。“你是怎么发现的……哦,”假田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忽然笑了下,“原来是这个,的确是我疏忽了。”“不过我是谁不重要,”没有给柳遥任何逃跑的机会,假田钰一把将他提起,用力推向旁边的缝隙,“重要的是现在时机还未到,多谢你带我到这里来,我们以后有机会再相见吧。”那缝隙原本是壁画与壁画间的接缝处,眼下却瞬间敞开变大,带着柳遥和他怀里的牌位一起摔了出去。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撞到地面的时候,忽然有人将他一把揽住。黑暗中,血色的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先是望着那道裂缝,随即转向柳遥这边。“真可惜,他丢下你自己逃跑了,你不觉得难过吗?”柳遥:“……”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