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柳遥感觉自己又落到了梦境里面。梦里依旧有那团黑影,只是与之前不同,总缠在他身边的黑影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猫一样团成一团,将自己缩在角落里面。数不清的黑暗浪潮一般在它身周起伏,而柳遥就站在这些浪潮的中央,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稳住身形,走到那团黑影的面前。“别生气,我真的没有要逃走。”柳遥撑着地面,伸手戳了戳它。很软,很糯,冰冰凉凉,像是某种糯米团子的触感,柳遥觉得还不错,便又上手过去戳了几下。被戳出的小洞很快弹了回来,然而那黑影并没有理他,只继续团了团身子,将自己缩得更远了些。柳遥无奈苦笑,这回他不仅隐瞒已经看破幻境的事实,还和人一起跑进了陵墓,甚至被误解私下解除祭品身份。乱七八糟的事情缠在一起,估计短时间内都很难解释清楚了。“好了,”柳遥蹲下来凑到黑影跟前,“再说也不都是我的错,你不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吗,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而且认真说的话,明明是你先掩藏身份,骗我成亲的,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怎么能反过来怪我。”柳遥努力和它讲道理。黑影被他戳得一晃一晃,可惜就是不肯回过头来看他。就在柳遥忍不住叹气的时候,忽然感觉头顶有微光闪过,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是一张有些古旧的符纸。那符纸漂浮于半空之中,表面用朱砂写着繁复的符箓,正是柳遥之前在梦里见过的那一张。只是与先前不同,这回没有了金光做遮掩,符纸上的字迹明显清晰了许多。柳遥细看片刻,正想伸手碰一碰,突然天旋地转。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落到了另一幅场景里面。和方才的梦境不同,这一回的场景似乎是柳遥自己的记忆。记忆里的柳遥七八岁模样,天还没大亮,便在后娘的叮嘱下离开院子,到很远的地方去打水。水桶很沉,幼年的柳遥奋力将一桶水放在地上,刚准备使力将水桶拎起来,就听见身边传来两声呛咳,转过头才发现,水井边上似乎正靠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说年轻其实也并不准确,单从外表来看,男子身材瘦弱,作书生打扮,脸上满是病容,虽然瞧着年轻,但望向柳遥的双眼却满是沧桑。那是只有老人才会有的眼睛。幼年的柳遥吓了一跳,连忙凑了过去,问他怎么了,用不用请村里的大夫过来。书生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自己已经活不了太久了,之后便有些忧虑地望着止戈山的方向。柳遥奇怪,便问他是想要到山上去吗。书生苦笑了下,说自己不敢上山,止戈山上有他过去留下的罪孽,他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可惜力不从心。人算不如天算,书生问柳遥,倘若明知道有一些灾祸注定了要发生,且根本无人能阻拦,他还愿意尝试去拯救苍生吗。柳遥掰着手指数了数,之后认真道。拯救苍生就算了,不过他可以救舅舅和舅母,妹妹也可以算一个,还有和他一起玩儿的几个朋友。书生先是愣住,随即放声大笑。说好,不拯救苍生,只救家人和朋友。柳遥莫名其妙,觉得这可能是个疯书生。书生咳了半晌,像是要把肺子也咳出来,随后将一张古旧的符纸递给柳遥,说这张符纸自己留着无用,不如便赠给他吧。“这符纸能做什么?”年幼的柳遥奇怪问,左看右看也瞧不出符纸有何特别之处。书生摸了摸他的脑袋,勾着没有血色的唇浅笑道,“你以后应当能遇到我师门的人,等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知道该如何使用了。”符纸化作金粉,回忆再次倒转。这次柳遥回到了茶坊门外,面前是吃着螃蟹作乞丐打扮的苦修士。“螃蟹不错,只是老夫也不能白吃了你的东西,便多送你一道符吧。”穆臣不等他回应,伸出手在他的额头处用力拍了下。「嗡」的一声震响,柳遥头晕目眩,符箓由实化虚,而脑海中原本古旧的符纸却忽然燃起了金光,再回头时,对面的老乞丐却已然不见了踪影。咚咚咚,似乎有人在他眼前敲了敲。“醒醒,别睡了!”柳遥费力睁眼,扶着地面起身,看了许久也分不出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您倒是睡得香,”将他吵醒的小厮语气无奈,“快抓紧了,等下撞到头了,可别怪咱们没提醒您。”撞到头?柳遥莫名其妙,刚想问为什么会撞到头,就感觉身周一阵摇晃,自己似乎是被几人合力抬了起来。“等一下。”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能看到微弱的火光,柳遥勉强稳住身形,直觉有些不妙。“这是什么地方,月离呢,能不能先带我去见他。”“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想见主子。”这回出声的是另一名小厮,脖颈上有道骇人的伤疤,冷笑望着柳遥道。“别异想天开了,为了您的小命着想,您还是老实呆在这里吧。”一声震响过后,柳遥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抓向旁边,却没有碰到墙壁,而是抓住了一根铁栏。柳遥懵了下,连忙凑过去细看,借着微弱的亮光,确认的确是铁栏没错。柳遥:“……”不是吧,居然把他关进笼子里面了。笼子很大,估计有过去卧房一半的大小,银白的铁栏围在四周,在头顶形成漂亮的弧形,内里则铺着厚厚的毛毯和被褥,整体看起来十分精致。可即便再是精致,也改变不了这实在很像一个鸟笼的现实。柳遥越看越觉得无语,忍不住敲了敲铁栏,招呼正与小厮说话的邵蒙。“邵管家,冒昧问一句,你家主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抓人就抓人,为何还要把我关进笼子里面?”邵蒙摆了摆手让其中一名小厮去办事,之后才回头望向柳遥,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冷静,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这笼子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可以避免您受地底阴气的影响。”原来不是有特殊癖好。柳遥「哦」了一声,趴在铁栏上点点头,之后好奇地打量四周。“这里看着有点眼熟,是之前放壁画的那间屋子吗?”“是。”邵蒙言简意赅。“那正好,”柳遥眼睛亮了亮,抬手指挥道,“能不能帮我把笼子往里面挪一挪,刚才跑得太急了,后面几幅壁画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呢,就只看到嚓玛婆子祭祀邪神那一段。”挪动笼子倒是并不困难,只是……邵蒙转过头,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完全无法理解柳遥此刻的状态。这里是地下陵墓,这人更是已经被关在了笼中,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场景不应该瑟瑟发抖,痛哭流涕,恳求他们放过自己吗。结果眼前人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兴致勃勃,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要轻松自在。没等邵蒙开口,方才冷眼瞧着柳遥的小厮先忍不住道。“老实点,不妨告诉你,之前领你来这里的苦修士已经被主子处置了,不可能再回来救你,你就安安分分呆在这里,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嗯行,”柳遥乖顺点头,伸手摸了摸肚子,“不过我饿了,能不能先给我拿点吃的过来?”“你……”小厮差点被噎住。邵蒙则弯了下唇角,无奈摇头。“不用太麻烦,清淡一点,要糖醋鱼,腊鹅肉,甜酱瓜茄,白糖粥,点心要桂花糕和松子饼。”像是嫌小厮还不够生气似的,柳遥认真数着菜单,“还有茶水,绿茶太苦了,我要喝紫苏饮,要热的,最好是香茗茶坊煮的那一种,多放冰糖。”这一天他实在受了不少惊吓,差点连腿都要跑断了,必须多吃点东西补回来才行。数完菜单想起来,“对了,月离去忙什么了,能把他叫过来,陪我一起吃饭吗?”小厮简直被气笑了,就没见过像柳遥一样不知死活的。之前那些外人遇到主子的反应小厮见多了,有狂热的,畏惧的,甚至还有直接昏死过去的。却从来没有哪个活人像柳遥这般,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居然还敢叫主人陪着用饭。“我说,你不会以为主子还顾念着以前和你的情分吧,”小厮瞥了邵蒙一眼,确认他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便继续开口道,“别做梦了,打从你解除祭品身份开始,主子就不可能再接纳你了。”解除祭品身份?这回轮到柳遥愣住了,先是瞧了瞧自己身上,之后疑惑抬头,“我没解除过啊,是你们弄错了吧。”“怎么可能弄错!”小厮提高嗓音,气得都快活过来了,“亏得主子几次救你,甚至还想办法帮你舅舅治病。如果不是主子送过去的药,你舅舅早就已经病死了。”“可你是怎么回报主子的,联手外人闯入陵墓,试图偷走藏宝阁里的兵器,还想和其他男人一同私奔,白费了主子对你的心意。”柳遥扶着铁栏默默无语,偷兵器也就算了,后面那个私奔是怎么回事。“我没私奔。”柳遥打断小厮的话,试图为自己辩解。准确来说,他甚至都不认识那个假扮成田钰的人究竟是谁。想到此处,柳遥又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田钰现在怎么样了。“不打算和人私奔,那你解除祭品身份做什么?”小厮愤愤不平,有理有据。柳遥:“……”好嘛,问题又绕回来了。虽然被误会的事情有些离谱,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见到殷月离,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比较好。柳遥退后两步,歪着头,开始认真打量铁笼上的锁头。似乎瞧出了柳遥的打算,刚刚一直沉默的邵蒙开口劝道。“公子别白费力气了,这铁笼只有主子能打开,等祂过几日气消了,说不定便会来看您了。”“对,”小厮跟着点头,露出有些恶意的微笑,“不过主子一睡就是十几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你来,所以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十几年可不行。”柳遥皱眉,从头上取下银簪,开始尝试撬开铁锁。“都说了这锁你打不开,别说是你了,便是那名苦修士来了估计也没办法……”小厮没等说完,原本嘲讽的表情忽然僵在了脸上。就听「咔哒」一声脆响,似乎有微不可见的金光一闪而过,柳遥面前的铁锁被撬开。不对,是被直接掰开了。小厮和邵蒙一脸震惊,眼睁睁看着柳遥动作轻松地推开铁笼,拍了下手,还十分得意地回身瞧了瞧。“很简单啊,看来这笼子也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结实吧。”精钢玄铁打造的笼子还不够结实,那这世上怕是没有更结实的东西了。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收回震惊的表情,身后忽然传来石门被推动的声响,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的殷月离已经换下了平日惯穿的浅色衣裳,从头到脚都是深黑,双眸猩红似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结了层厚厚的冰霜。小厮下意识转头,就见柳遥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蹦回了笼子里面,柔弱的靠在铁栏边上,可怜兮兮与来人对视。殷月离刚要将眉头皱起,柳遥已经一指外面,有些委屈地开口道。“我好饿,他们关着我,还不给我饭吃。”殷月离:“……”被指到的小厮瞬间倒吸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