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殷月离的身影,邵蒙也怔住了,连忙跪在地上解释,说柳遥只是担心朋友的安危,所以过来问那苦修士几句话。虽然这理由也算说得通,但邵蒙清楚,私自将柳遥带入牢房已经是大错。无论有何借口,都必然会受到严重的惩罚。邵蒙整个人都跪伏在地上,然而预料中的责难却并没有到来,殷月离只是随意越过了他,甚至连余光都不曾落下。仿佛他只是路边最寻常的草芥。邵蒙先是困惑,随即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不对,他想过去提醒柳遥,却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甚至连出声都无法办到。“月离,你先听我解释……”柳遥毫无所觉,只是急着将事情说清楚,却还没等说完,就被来人捏住了下颌。“受气包,嗯?”咳咳,柳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睛湿漉漉盯着对面人看。“没,就是刚才一时气急,所以随口乱说的,没有真的说你是受气包的意思。”“这样。”殷月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血色的眸子里带了些兴味,指尖抬起,缓缓在柳遥的脸颊上滑动,仿佛在把玩一件珍贵精美的器物。柳遥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头皮莫名有些发麻,只能小心试探道,“那个,你不生气了吧?”“生气?”殷月离挑了下眉,似乎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片刻才开口道,“不生气,我为何要与你生气。”柳遥隐隐觉得奇怪,殷月离沉默安静,并不是喜欢说笑的性格。然而从刚才开始,对方眼里的惬意就没有褪去过,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柳遥抿了抿唇,也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他鼓起了些勇气,凑过去挽住对方的胳膊。“那就好,还有之前说的祭品身份的事。虽然我觉得有没有这层身份都是一样,但你如果实在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把那个嚓玛婆子找回来,再做一次完整的祭祀。”“可以,”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表情,殷月离细细打量着柳遥,“是该恢复,你是我的祭品,要早一点打上标记才行。”柳遥心里一紧,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想回头去看邵蒙,却见对方趴伏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微微战栗。“你在看什么?”殷月离轻声靠近他耳边。“没有,”柳遥连忙摇头,将手里的人抱得更紧,“就是觉得有点冷,今晚没什么事情的话,你能陪我一起睡吗?”“好。”似乎很满意柳遥的回答,殷月离亲了下他的脸颊。离开上层的牢房,两人并没有回壁画所在的房间,而是去了存放陪葬品的偏殿里面。屋内正对依旧是那张雕工古朴的黑色座椅,而在座椅旁边,则放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铁笼。也或许并不一样,等柳遥看清楚了才发现,这似乎不是自己之前的那个铁笼,体积更大,装饰也更加华丽。柳遥顿时无语,“怎么又是笼子?”“这陵墓有许多危险的地方,在确保你变得安分,不会到处乱跑之前,你都必须呆在这里。”殷月离伸手将他带入铁笼,并把他的外袍取下,露出里面大红的嫁衣。铺在铁笼里的软垫也是大红的,柳遥坐在垫子上,倒是没有反抗,只是抬手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殷月离眯眼望着,目光透出了少许愉悦。这是祂的祭品。柳遥抖了抖:“……”所以果然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上层地牢内。空气依旧阴冷刺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锁链发出轻微的响动。目送几人走远,原本形容枯槁的穆臣忽然多了几分精神。在确认无头士兵也跟着离去之后,老人缓缓弯下腰,小心背过手腕,从自己的乱发里取出了一根丝线。那丝线整体呈淡金颜色,甚至比发丝还要纤细,放在老人手中却慢慢变成了一枚纸卷。纸卷展开,赫然是一张已经用朱砂写好的符箓。穆臣心底嗤笑,他早就料想到柳遥会来此处找他。所以特意提前布置好了机关,只要有人进入过牢房,就会顺道帮他打破地牢周边的屏障,方便他后续的行动。当然,为了不打草惊蛇,这种破坏并非一次就能完成的。故而他先前才会对柳遥的问题遮遮掩掩,就为了让对方能多来几次。最多再有两回,他就不用再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加上那凶神视他为蝼蚁,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死是活。运气好一些,他说不定连追兵都不必担心。所以说啊,穆臣忍不住哼笑,被人忽视,也有被人忽视的好处。不过虽然暂时无法离开,但做些简单的准备还是可以的。穆臣一甩手腕将符箓点燃,等了片刻,却见已经烧成焦黑的符纸并没有朝门外飘远,而是静悄悄落在了原地。老人双眼瞪圆,不敢置信望着地上的符灰。怎么可能,他如今所在的不过是个普通的牢房,周围什么都没有,圣祖金符怎么会藏在这种地方。即便真藏在这里,他也不可能一点感知都没有。不对!穆臣忽然反应过来,圣祖金符并非埋藏于地牢,而是有人带着那件宝物,且不久之前曾经在他的牢房里短暂停留过。邵蒙是个活死人,根本藏不住圣祖金符,于是剩下的便只能是……之前还满脸镇定的穆臣忽然变得有些慌乱,疯了一般拼命拍打身周的铁链。“来人!老夫要见柳遥,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快点把他带过来!”并不清楚穆臣那边的状况。偏殿内,因为有小厮临时搬来的火炉,整个石室内的温度迅速攀升,就连光线也比先前好了许多。暖黄的光亮照在身上,本该让人心情放松才对。然而此刻的柳遥却全身紧绷,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浓黑的阴影不断在周遭游动。认真说来,其实殷月离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只是牵起他的指尖,捏在掌心里认真打量。但这种压迫感是不言而喻的,柳遥只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猛兽按在利爪下的兔子,只等着对方在合适的时机里将他拆吃干净。“那个,”为了缓解心底的紧张,柳遥往后缩了缩,忍不住开口道,“你今天晚饭什么都没吃,是没有胃口吗?”殷月离放下他的指尖,伸手去摸他的发丝,语气却漫不经心,“我不需要食物。”不需要食物。过去的殷月离虽然饭量不多,但也是正常一日三餐的。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对方在饮食上的一些偏好,比如不爱吃甜,不爱吃辣。怎么也不像是完全不需要食物的模样。柳遥呼吸一滞,继续艰难道,“说到食物,我记得你之前给我做的那个,似乎叫什么来着。”“馄饨。”殷月离道。“哦对,馄饨,”柳遥仿佛恍然大悟,干笑着点点头,“忽然想吃馄饨了,如果你能再给我做一次就好了。”殷月离视线抬起,眼眸轻轻扫了他一眼,隔了半晌才张口道。“你在试探什么?”柳遥的心猛地提到喉咙上,拼命摇头,“没有,我就是随便问一问。”无法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让柳遥的额间沁出了细细的冷汗。“你觉得我不是原来的自己?”殷月离凑近问道,声音很轻,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不,这点其实不需要确认。柳遥能感受到,眼前这人的确就是殷月离没错。没有换一个人,也没有被替换掉内芯。无论记忆还是其他都是原本的那一个。可是柳遥就是觉得哪里不对,简单来说。就好像是过去的殷月离,彻底剥离了作为「人」的部分。这种差别十分微妙,甚至连柳遥自己也无法说清。“既然你不肯相信的话,不如我亲自证明一下好了。”殷月离静静望着他,忽然亲上了他的唇角。就在柳遥闭紧双眼的时候,突然感觉对面人站起身来,皱眉晃了晃脑袋,反手将铁笼锁上,之后重新坐回到那张古朴的座椅上面。柳遥:“??”这又是什么情况。陵墓内没有用来计时的东西,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倒是有小厮进来,说外面太阳快落山了,问他需不需要枕头和毯子。柳遥莫名其妙,转头望了眼座椅上闭目养神的某人,只能点头。枕头很快被取了过来,缺了胳膊的小厮似乎也很怕此刻的殷月离,没多说什么便退了出去,留下柳遥独自对着屋里人发呆。又不知过了多久,柳遥抱着枕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没法入睡,终于耐不住坐起身来,敲了敲面前的铁笼。“月离,你还醒着吗,能不能和我说说话。”座椅上的人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你刚刚怎么了,”柳遥往外探了探身子,语气关心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哪里不对,需不需要找大夫过来瞧瞧?”随着柳遥的话音,似乎有金光闪过,原本坚固无比的笼锁忽然发出脆响,之后应声而碎,直接落在了地上。柳遥看了看破碎的铁锁,又看了看对面毫无声息的殷月离,小心翼翼迈出了铁笼。“你也看到了,它自己碎的,不能怪我。”等走出笼子,柳遥才注意到情况有些古怪。方才锁头掉落的声音并不小,照理来说,对方如果真的只是熟睡,应该已经被吵醒了才对,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月离?”柳遥有些担心,连忙往前迈近了几步,却感觉有冷风从身边吹过。烛火变暗,原本流光溢彩的珠宝玉器忽然发出诡异的寒光。柳遥低下头,才发现对面人双眼微阖,脚下有大片的黑影浮动,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显得虚幻不实。没等柳遥后退,地上的黑影突然涌了上来,瞬间没过他的脚踝,让他一步也不能挪动。柳遥冷得浑身发抖,顾不上考虑其他,连忙向旁边移动,“月离,你怎么了?”身周一片安静,座椅上的人依旧低头沉睡,脚下涌动的黑影却越聚越多。柳遥躲不开那些黑影,仿佛溺毙于寒冰之中,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已经被黑影彻底淹没。“小心!”原本守在外面的邵蒙忽然闯了进来,举剑朝那些黑影劈了过去。四周空气瞬间一清,柳遥挣脱黑影,直接摔在了地上。“公子没事吧?”邵蒙难得露出惊慌的神色。柳遥呛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努力抬头去看对面的殷月离,“他……”眼前人轮廓逐渐变淡,在黑暗中虚虚实实,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先出去,主子的状态有些危险。”邵蒙将他扶了起来,警惕望着地上的黑影。刚刚发生的场景他都看到了,正如柳遥所说,他家主子的力量的确变得恐怖,且似乎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这也解释了为何对方回到陵墓之后会始终疏远着柳遥,不敢让他靠到近前。柳遥心底焦急,下意识躲开邵蒙的搀扶,快步上前将座椅里的人抱紧,用力试图将他从黑影里拉出来。“柳公子!”邵蒙大惊失色。然而预想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淡淡的金光自柳遥的身周浮起,缓慢驱散了地上的黑影。被柳遥抱在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之后便再无声响。黑影退去,室内重新恢复到之前的宁静。“去找穆臣。”柳遥勉强撑着身子,将已经睡熟的殷月离放回到原处。“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一次必须让他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