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沈二站在山下,看不清上面人眸光的变化,只瞧见对方轻轻抬手,那山贼头领便呆愣在原地。整个人都仿佛是木偶一般,只能听从眼前人的命令行事。“这是……”沈大满脸惊讶,伸手揉了揉眼睛。简单问明了事情的经过,殷月离将头领丢到下面,重新落回到柳遥身边。“他说那些孩子已经被带到山里去了,由其他山贼负责看守。”全程盯着殷月离从山崖跃下,这回连沈二也忍不住开始揉眼睛了。乖乖,眼前的山壁虽然不高,但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地方,刚才这人莫不是直接飞上去的不成。柳遥垂眸看了眼大头朝下的山贼头领,“山里,是在山顶上吗?”“应该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就在上面不远处,”殷月离指着上山的方向道,“要过去吗,还是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一起去,”柳遥拉住祂,知道几个孩子都还活着,心底也放松了一些,“正好,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山寨是什么模样呢。”凛峰山树林茂密,白雪皑皑,阳光被遮挡了大半,就连过往的风也比别处冷了许多。才走了一段路,柳遥的脸就已经被吹红了,殷月离用手背碰了碰,伸手帮他将衣领拢好。“冷不冷,不如回去穿件外袍再过来。”“不了,还是先救人要紧,”柳遥连忙摇头,“最好快一点,不然等那些山贼逃走就麻烦了。”见他精力还好,殷月离也就没有再继续阻拦了,只将黑影蔓延过去,帮他尽量遮挡住过往的寒风。也是奇怪,昨日已经接近失控的黑影。如今在祂的手中似乎又能使用自如了。殷月离轻皱了下眉头,猜测这应该是与祂自身的立场有关。简单来说,倘若祂的人性面与神性面在某件事情上的立场一致,力量便能够运转自如,自然也不会失控。而一旦人性与神性立场不一致,且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那么相对应的力量也会跟着失控,严重甚至会直接陷入沉睡。陷入沉睡,殷月离望着柳遥,或许这也是一种办法。沈大沈二担心孩子,同样也不肯轻易离开。于是柳遥拉着殷月离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沈大和沈二,由已经被彻底操控的头领带路,一路顶着寒风继续往山寨的方向走去。沈大毕竟年纪大了,多少有些经验,走到半路时候,看了看殷月离,又看了看神情呆板的山贼头领,突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了,这位殷公子其实是位修行者吧。”“修行者?”沈二听得一愣,也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家大哥。“你忘了,”沈大拍了拍弟弟,语气兴奋道,“前段日子盛阳节,城里不是来了许多和尚道士过来驱邪吗,那里面便有一些是修行者。”“修行者也被称为苦修士,这种人数量稀少,行事亦正亦邪,偶尔还会作乞丐打扮,手段却十分厉害,甚至能飞天遁地,操控人心。”沈二满脸震惊。飞天遁地,操控人心,可不就是那人刚刚做的事情吗。殷月离依旧沉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倒是柳遥考虑片刻,觉得被误会了也没什么不好,也省得花时间解释了,干脆给了沈二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让对方自己领会。沈二连忙捂嘴,心底暗暗惊奇,私下里朝柳遥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之前他一直疑惑,柳遥好好的郎君不找,为何偏偏嫁了个出身不明的外乡人,原来竟还有这一层缘故。别的不说,这一回他家小思悦估计是真的不用担心了。沈大也朝殷月离拱了拱手,声音激动,面上满是恭敬,“今日多谢仙师出手相助,您放心,我们兄弟两个一定会保守秘密,绝对不会将您的身份透露给外人知晓。”殷月离沉默不语,只是表情一言难尽,祂之前是被苦修士封在止戈山上的,对这群人自然不可能有太多好感。如今被误解了身份也就罢了,偏偏身边人还兴致勃勃的小声逗祂。“殷仙师,”柳遥笑得眉眼弯弯,贴在祂耳边道,“不错啊,这回不管你使出什么本事都有理由可以解释了,而且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叫那些苦修士帮你背锅,多好。”殷月离无奈瞧他,“让我假扮成苦修士,你也不怕那群人知道后气死。”“气死了不是更好,”柳遥无所谓道,“省得穆臣天天叫着要把你封起来。”柳遥虽然性子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每次见到穆臣,对方不是称殷月离是邪物,说祂会为祸人间,就是叫嚷着要将祂除之而后快。柳遥听着就堵心,有机会能气一气对方当然最好不过。几人一道说话,因为有山贼头领带路,原本崎岖难走的山路不过半个时辰便走到了。正如头领之前所言,仇山帮日常居住的地方果然是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里面。这山洞入口狭窄,内里宽阔,外面有层层树林遮掩。尤其是在光线比较昏暗的时候,即便刻意寻找,估计也很难找到入口的具体方位,也难怪这些山贼能长期住在山里而不被附近的村民发现。山洞内岔路极多,沈大从怀里取出火折照明,有些后怕地望向四周。“今日多亏了有殷仙师帮忙,不然以我兄弟二人的本事。即便有幸能寻到山洞,估计也会葬身于此处。”“是啊,”沈二同样心有余悸,“这里的路太难走了,中间还有陷阱和机关。若是没人领路,便是官兵来了估计也无可奈何。”就在沈二说话的空当,忽然一道机关被触发,两支长箭破空而来,直接扎在了众人面前,激起一阵尘土。“哎!”沈二惊得一蹦,却见带路的山贼头领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神麻木,像是有些困惑地望了望四周。“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沈大急着问。殷月离也跟着看向被操控的山贼头领。头领表情空白,好半晌才开口道:“都已经到别处去了,他们……骗了我。”“什么?”沈大一惊,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柳遥也忍不住皱眉,到别处去了,就是说如今剩余的山贼已经背叛了这位头领,带着孩子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这里山路难行,山洞也不知还有多少,如今要到哪里去找被抓走的孩子。“往这边走。”石壁上的阴影晃动了下,殷月离忽然转向一边道。另一处山洞内。不同于柳遥四人所在的地方,这一边的山洞更加宽敞也更加热闹。火光点得通亮,几十名山贼正在饮酒取乐,旁边则绑着这回抓来的孩子,最大不过五六岁,最小甚至只有两岁。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其中一名身材矮胖的山贼放下手中的鸡肉,担心望向身边人道:“三当家的,我怎么听到些声音,不会是二当家他们回来了吧。”被称为三当家的山贼轻蔑一笑,“哪儿有那么快,再说了,我们都已经换了山洞,也在那边安了陷阱和机关,他即便能够回来,估计也只能困死在陷阱里了。”仇山帮原本只有一个当家,后来在官府的追捕中被利箭穿心,从此仇山帮便分裂成三股势力,分别由大当家,二当家以及三当家带领。其中大当家势力最大,一直压制着众山贼不能随意行事,让所有人躲藏在深山里不许离开,其余两边虽有不满,却也只能听命行事。直到前几日里,原本的大当家忽然暴病离世,二当家和三当家第一时间便瓜分了他的手下,打算不再过这种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可没过多久,二当家与三当家之间也出现了分歧。二当家已经厌倦了山贼的生活,想要最后干一笔大买卖后直接分了银两,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三当家则心有不甘,打算筹集银两后远离西北边关,换个地方东山再起。“不过三当家的法子的确高明,”胖山贼一脸谄媚道,“先是假意与二当家合作,让他去负责绑人要赎金,再转移山洞,将之前的地方布满陷阱和机关,只要能除掉了二当家,那整个仇山帮便都是您的了。”“三当家……不对,现下该叫您大当家了才对。”胖山贼说着倒了碗酒,殷勤递到他手边。三当家被逗得哈哈直乐,拍了拍胖山贼的肩膀道,“大当家的就是个懦夫,二当家也是蠢才,有这么多人马凭什么要躲在山里面。”“等着,今日收了赎金,把这群小鬼都宰了丢进河里,再去附近村里抓些漂亮的女人回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当家的英明,”胖山贼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搓了搓胳膊,“这鬼地方可太冷了,还没入冬就下雪,等离开这里我们去南方吧,找个暖和的地方,嘶……”太冷了,不知是不是刚下了场雪的缘故,整个山洞冷得仿佛冰窟,就连火堆也带不来一丝暖意。木柴噼啪作响,火光在山洞里晦暗不明。四周光线昏暗,胖山贼搓着胳膊,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顿时打了个哆嗦,然后便见身旁的三当家已经将酒碗摔在了地上。酒水撒了一地。三当家目光呆滞,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当家的?”胖山贼心跳加速,几乎有些头晕。“将,将军。”三当家双眼瞪圆,愣愣开口。“什么将军,当家的您可别吓我啊!”胖山贼声音发颤,只觉一股凉意从脚下直窜到头顶。虽然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将军」这两个字绝对是他们整个山寨的禁语。哪怕是之前的大当家也不敢轻易提起。“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三当家喃喃自语,“他来找我们寻仇了,我们都要死了,一个都逃不过。”“啊啊啊!”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胖山贼寒毛倒竖,就见之前还在喝酒取乐的兄弟们全都疯了一样。有的拿起长刀砍人,有的直接撞向山壁,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山洞已然血流成河。就好像……二十年前,那个山顶上一样。胖山贼手脚发软,也顾不上身旁发疯的三当家,爬起身来便想往外面逃去。然而刚跑出两步,就看见黑暗里走出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脚步极慢,好像记忆里一般走到胖山贼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不是让你去牵马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将军。”胖山贼跪倒在地上,脸上的泪水说不上是后悔还是恐惧。二十年前他还是个负责喂马的小兵,出事那天,夜晚山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火光,将军满身是血的跑到他面前,让他帮忙将马牵过来。胖山贼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是记得他十分害怕,满脑袋都在考虑该如何保住自身,最后非但没有回去牵马。反而还将对方的所在告诉了带兵的统领。直到第二天才听到消息,说将军通敌卖国,已经与副将一起被围杀于止戈山上。鬼,是将军的鬼魂过来找他们了。“将军,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胖山贼流着眼泪磕头,嗓音哽咽,“求求您饶小人一命,小人回去就给您烧纸钱,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殷月离眸光平静,仿佛无波的水面。直到有人拉住祂的衣摆,祂回过头,却看到柳遥担忧的神色。“算了。”冰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等胖山贼回过神来,只感觉胸口剧痛,之后整个意识都坠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