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轰隆作响,数不清的巨石接连滚落,穆臣脸色灰败,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境地。都来不及了,血池被黑影污染,尸骨必然无法保存,而失去这最后一层的束缚,那邪物的力量很快便会彻底解封。到时不只是西北边关,怕是整个大承都要毁于一旦。身旁青年却是神情激动,目光里满是热切,“太好了,毁去尸身果然有效,用不了多久,师父应该就能醒过来了。”师父……穆臣听得一怔,“不对,你师父不是已经失踪了吗,你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穆臣的师兄名叫施云轩,正是之前预言大承将被羌吾所灭,促使先皇逆天而行,并于二十年前将那一位封于止戈山下的人。只是自那之后施云轩便带着圣祖金符不见了踪影,穆臣一度以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若不是青年带着信物来找穆臣合作,他甚至不知道师兄居然还收了个关门弟子。按照青年之前的说法,施云轩几年前再度消失不见,他会与穆臣合作,一方面也是想要借此找到师父的踪迹。又被骗了。穆臣恨得咬牙,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做下这些事情,不过是想让你的师父借那邪物的力量复活?”穆臣头昏脑涨,甚至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得可笑,他师兄一生清正。即便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也始终是为了天下百姓。到头来身死之后,唯一的徒弟却罔顾他的意愿,为了将他复活,不惜把他生前所有努力都化成泡影。“你疯了!”穆臣简直无法理解,“你我同是修行之人,该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你师父即便能够活过来,也有极大可能变成没有神智的行尸走肉。”“师叔放心,”青年得意微笑,完全不理会砸在身边的碎石,“我早就将事情都安排好了,最多几日之后,整个大承西北都会成为祂的国度。到了那时,所有带着不甘与怨恨而死的人都会重获新生,再次行走于地上。”青年目光幽深,“你,你身后的师门,还有那个愚蠢至极的先帝,你们谁都不知道。自从那件事后,师父便一直活在悔恨之中。直到临死之前依旧想着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活过来的,也不会变成行尸走肉,他会……像过去一样,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疯了。穆臣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他这个师侄彻底疯了。脚下的石板迅速碎裂,穆臣顾不上再与眼前的疯子理论,拼命寻找可以逃生的路径,却见有人拉了他一把,正是之前负责看守他的无头士兵。“放手!”原本退去的血池再次涌上,穆臣吓得脸都白了。身旁的青年早已不见了踪影,无头士兵并没有说话,只双手用力,一把将他从碎石里拽了出来。“你想做什么?”穆臣心底浮起疑惑,可惜还没等来得及问清,就感觉眼前一暗,无数黑影翻涌而上。等再恢复意识时,已经到了止戈山的山脚下。面前的都是熟人。眼眶发红,明显刚刚哭过的柳遥,还有经常跟在殷月离身边的几名阴兵亲卫。柳遥揉了揉眼睛,强撑着让自己回过神来,抬头望着面前,似乎也很困惑老人的出现。无头士兵比了个手势,示意这人先前从牢里逃脱,方才被自己瞧见,便顺手抓了回来。穆臣灰头土脸,神情尴尬。“哦,”柳遥点点头,已经没心情去理会眼前的老者了,“我们现在……”“公子,”邵蒙连忙将他拦住,“不能再回去了,这山体底下是中空的,很快便会塌陷,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柳遥嘴唇紧抿,还是不愿放弃。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的话,殷月离根本不会在血池里动用能力,更不会连尸骨都无法保住。失去尸身的束缚,对方很可能再次回到那种剥离人性的状态,不再有任何顾虑,真正变成穆臣口中的凶神邪物。脚下地面摇动,山顶不断有石块滚落,邵蒙不敢放他离开,指着不远处已经开始惊慌逃窜的村民道。“止戈山就在九桥村内,若是彻底塌陷,整个村子都会受到波及,这里面应该还有您认识的人吧,您如果在意他们,就该先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而不是一意孤行罔顾所有人的性命。”跟在穆臣身后的阴兵不声不响,他们自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死活,只是不愿意柳遥再去送死。柳遥红着眼框,只感觉胸口和腹部一起传来闷痛。可同时也明白邵蒙说的没错,现在回去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地面摇晃愈加剧烈,原本便不算牢靠的房屋也随着晃动起来,山体塌陷,房屋倒塌,到时不知有多少村民会跟着一起送命。“公子!”眼看着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邵蒙忍不住急道。甚至暗自打算,如果柳遥此刻非进陵墓不可的话,他就干脆打晕了对方带出九桥村。柳遥望了眼山顶,用力攥紧袖口,“我记得月离在城内买的院子应该快修好了吧,将附近村民都带去那里,尽量不要丢下一个,留下几人守在九桥村。如果情况有变化随时过来回报,我们……先去城里吧。”“是。”邵蒙终于放下心来,忙不迭点头,吩咐底下人疏散慌乱的村民。“那个,不如老夫也一起过去帮忙吧。”穆臣终于寻到空隙,讪笑着对柳遥道。“顺带说一句,今天的事情当真与老夫无关,一切都是我那师侄的主意,老夫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认真说其实也算是受害者来着。”嗯,也不能完全算受害者,至少布置机关的纸傀儡就是他提供的,不过这点小事就没必要细说了。柳遥冷眼瞧他,“你的账等会儿再算,看紧他,等进城后直接将他关进柴房。”无头士兵双手比划,表示自己会负责看管,绝对不会让这罪魁祸首再次逃脱。穆臣:“……”接连几声巨响之后,止戈山终于彻底坍塌,离山脚近的房屋都被压在了泥土和碎石之下,其中也包括了他们之前居住的醴泉庄。烟尘四起,碧瓦朱檐的华美庄园转眼化成废墟。有来不及逃走的村民被山石砸伤,哭喊声,惊呼声,层层乌云笼罩在头顶,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几名跟随邵蒙的阴兵将村民救起,来不及处理伤口,只能匆忙喂了伤药后安置进庄园的马车。“走吧。”将最后一名受伤的村民扶上马车,柳遥仰头望了眼止戈山的方向,和邵蒙一起往宴城赶去。分明是早上,天空却阴沉得厉害,马车在雪地里安静前行,能隐约听见远处车厢传来的低低抽泣。柳遥闭眼靠在车窗边上,脸色有些苍白。“公子怎么了,”见对方从刚才起便一直捂着腹部,邵蒙忍不住担心,“可是哪里不舒服?”“没事,”柳遥轻轻摇头,“可能是早上忘了吃饭,所以有些难受。”是了,邵蒙恍然,的确是他们疏忽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已经接近晌午,柳遥滴水未进,自然会不舒服。“算了,”见邵蒙准备让马车停下,柳遥连忙拦住,“我现在吃不下,况且好多人都受伤了,还是先进城安顿要紧。”邵蒙拗不过他,只能点头。城内的宅院很大,足够几百人居住,是殷月离成亲前就已经买好的,可惜刚翻修到一半,如今只有前院能够住人。将带来的村民交给邵蒙安排住宿,柳遥独自进了卧房,坐在还未铺好的大**发呆。整个卧房包括主屋都是偏北方风格的,颜色以深褐为主,也没有太多花鸟雕刻,样式干净利落,与之前在庄园里的繁复华丽全然不同。这还是柳遥偶然来参观时抱怨的,说屋子里的装饰太过花哨,瞧着累眼睛,如果能再素一点就好了。殷月离表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叫人直接换掉家具,拆了所有装饰摆设,按照当地人的习惯重新布置。柳遥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想哭了。喵……柳遥趴在枕头上,正打算好好哭一场,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柳遥泪眼朦胧,刚好瞧见有团黑影从墙角窜过,躲在桌子下歪头盯着他,正是不久前不见踪影的小黑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柳遥哽咽问,擦了擦眼睛,跑过去将小猫抱了起来。“喵!”黑猫软软叫了一声,将脑袋整个埋进柳遥的怀里。“可惜月离不在这里,”黑猫的身上有些凉,柳遥揉着它的耳朵,“不然正好让他见见你。”黑猫晃着尾巴,打了个哈欠,眯眼靠在他的肩膀上面。也许是在外面跑久了,小猫看起来有些虚弱,柳遥起身想给它找点吃的东西,突然听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柳遥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房门外,邵蒙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打碎的碗碟了,匆忙跑进屋内,指着柳遥怀里的黑猫语无伦次。“柳公子你……祂……”因为担心柳遥饿坏身子,邵蒙刚到城内就叫小厮去酒楼定了饭菜,本还犹豫该如何安慰对方,结果就看到眼前这种场景。“怎么了,”柳遥将小猫抱紧,一脸不解望向他,“这是我之前在舅舅家里捡到的黑猫,有什么不对吗?”这哪里是对不对的问题。邵蒙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道:“这猫根本就不是猫,不是,小人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主子的一缕分魂,伪装成黑猫的模样,之前一直负责看护……不,保护您。”柳遥眉头紧皱,越听越迷糊,伸手将小猫举了起来,左看右看这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你是说,这小猫其实是月离假扮的?”“分魂,”邵蒙纠正道,不错眼盯着那只黑猫,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也可以说是祂力量的一部分。”柳遥满头雾水,还有些无法相信,就见手里的小猫融化成一团黑影,绕着他转了两圈之后,又重新变回普通黑猫的模样。柳遥:“……”他信了。邵蒙思绪转得飞快,目光不断在柳遥和黑猫身上移动,忽然升起微弱的希望。“这黑猫是主动找来这里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主子虽然已经失去束缚,却还保留着少许人性和记忆,所以才会下意识跑来找您。”“不,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当时情况特殊,也许只是个意外,主子并不是有意要将分魂放出来的。毕竟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这缕分魂本身也有可能给柳公子带来危险。”邵蒙在原地乱转,神情一时欣喜一时紧张。“先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个扮成黑猫的分魂里,很可能有月离的人性和记忆?”柳遥抓住重点。有人性和记忆,就说明对方也许还有机会能够恢复。柳遥深吸口气,心底不断回忆之前与黑猫相遇的场景。现在想想,难怪他当初胡乱种下的红芝草能顺利发芽了,原来这也是对方的功劳。“小人也不确定,”邵蒙停下脚步,紧盯着那只黑猫,“不过总归是个希望,先看看它具体还保留下多少记忆吧。”邵蒙生前就是个普通人,行军打仗他会。但要论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可能还不如街头的算命先生懂得多。算命先生?邵蒙回过神来,“对了,姓穆的还被关在柴房里面,不如找他去问问吧。”“好。”柳遥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