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天寒地冻,原本并不是最适合远行的季节。但依旧挡不住柳遥外出游玩的好心情。人生第一次出远门,柳遥好像刚放出笼的雀鸟,每日看景觅食,几乎乐不思蜀。去舅舅那边住了几日之后,两人一路向南,在海边城镇住了近两个月,买了临近海边的小屋,还尝试了和当地人一起出海捕鱼。每日听海浪,吃海鲜,若不是实在受不住海边湿冷的空气,柳遥恐怕要一直住下去了。从初冬玩儿到入春,后来玩够闹够,便干脆在京城落脚开了间香茗茶坊的分店。虽然起初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但也许是因为风格独特的缘故,不过半月,新开的茶坊生意居然意外的红火了起来。直等一切都安顿下来,柳遥才忽地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个,我们特意跑到京城来,好像是为了探亲的吧?”春风吹进窗子,在满室的茶香里,柳遥推了推正在一旁算账的某人。殷月离瞥了他一眼,抓住他作乱的那只手,毫不在意道,“是吗。”“当然,”柳遥用力点头,“我们是来看你大哥的,不过你大哥是皇帝吧。如今应该还不清楚你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见到。”报官吗,有点奇怪,还是直接花钱找合适的门路?柳遥忍不住头痛。别说是皇帝,他这辈子连县官都不曾见过,入宫觐见什么的,这实在超出了他有限的认知范围。“一定要见?”殷月离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太情愿。柳遥注意到不对,连忙补充道,“你们关系不好吗,如果实在不好就算了,我见不见其实都可以的。”二十年前那场事故之后,几乎所有皇室宗亲都死于非命。唯独留下当年的太子,也就是殷月离一母同胞的大哥。能让殷月离手下留情的,柳遥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来着。如今看来,却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并非是关系不好,”殷月离眸色浓黑,伸手摸了摸柳遥的脸颊,终于轻叹口气,“罢了,既然你想见的话,那便见见吧。”说完继续看账,不再开口。柳遥满头雾水。见,怎么见?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不过算了,能问明对方的态度也好,柳遥没再多想,转头招来邵蒙,和他商量具体该怎么见到皇上的问题。黄昏太阳落山,天上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因为阳光不再刺眼,殷月离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许多。“我打探到皇帝的消息了,”忙碌了一天,柳遥神情兴奋地扑到祂身边,“马上就是皇帝的生辰了,就在这个月底,往年万寿节时,皇帝都会去行宫踏青,那边守卫比较松散,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在路上偶遇。”“你的模样他应该还认得吧,如果能认出来的话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殷月离放下纸笔,浓黑的眸子漫过血色,侧头望向柳遥。“你亲我一下,我现在就能让你见他。”“啊?”柳遥一愣,下意识去看四周。就见收拾打烊的下人全都转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柳遥脸上薄红,但还是凑近亲了对方一下。“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脸颊传来温热,殷月离心情不错,抬眸瞥了眼店外。柳遥顺着祂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茶坊门外,一名穿蟒袍的太监正安静立在檐下。那太监发鬓斑白,明显已经有些年纪了,在石阶上踌躇了许久,终于战战兢兢迈进店内,朝两人叩头道。“老奴见过惠王爷,皇上已在宫内静候多时,还请惠王爷携王妃一起,随老奴入宫觐见。”殷月离随意颔首,并给了身边人一个「这还不简单」的眼神。柳遥:“……”这也行?民间常道鬼迷心窍。总管太监陈璠觉得此刻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车辇一路前行,他快步跟在侧旁,脑海里却是一片混乱,不断回忆着早上发生的场景。其实今天只是十分寻常的一日,和往日并没有任何分别。皇帝勤政,下了朝会后来不及用早膳,依旧坐在御书房内批改当天的奏章。天气很好,可不知是不是陈璠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御书房内似乎昏暗了许多。浓重的阴影投在地上,让陈璠忍不住心底发寒,却不敢打扰到皇上,只能努力挪开视线。临近晌午,陈璠再次上前规劝,永昭帝才终于停下手来,有些恍惚地开口问。“算算日子,这些天惠王该是已经进京了吧,他性子冷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入宫来见朕。”惠王?陈璠听得一愣,险些连手里的茶盏都摔了,第一反应是京城并没有惠王这个人。先帝子嗣单薄,除了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顺利长到成年之外,其余皇子要么便是幼年夭折,要么便是因为各种诡异的缘由死于非命。能在成年后被封王的,估计也只有那位领兵打仗,抗击过羌吾的二皇子了。可是二殿下分明不是已经……眉间传来钝痛,陈公公脸色发白,忽然想不起来了,只感觉背后渗出层层细汗。“怎么不说话?”永昭帝见他僵立在原地,有些疑惑地抬眸问道。“回皇上的话,”知道眼下不是发呆的时候,陈璠连忙正了正神色,露出真诚的笑脸道,“老奴在想,王爷他……与皇上向来感情亲厚,没能第一时间入宫觐见,必定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王爷脸皮薄,估计不好向皇上求助,依老奴看,不如先差羽翎卫去瞧瞧。一来顾全了王爷的脸面,二来若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免得耽误了大事。”羽翎卫是皇帝亲兵,平日里只受皇帝一人掌控。陈璠的回答显然正中永昭帝的心意,永昭帝并未多想,直接允了对方的提议。羽翎卫的消息很快传了过来,却远远超出了两人的预料。惠王爷并非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是进京时带了位小哥儿在身边,两人举止亲密,听周围人说似乎是已经成了亲。永昭帝先是怔愣,随即抚掌大笑,“朕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私底下成了亲,所以不好意思过来见朕了。”“是呢,”陈璠冷汗涔涔,根本不敢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面上却只能微笑,“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去吧,”永昭帝转着手上的扳指,笑容愉悦,“传朕的旨意,让惠王带王妃入宫觐见,不就是私自娶亲了吗,又不是大事,有什么可躲躲藏藏的。”陈璠不敢多言,只能点头。一路浑浑噩噩,车辇很快行到殿门之外,目送惠王扶着里面的人下了车辇,陈璠整颗心都提到了喉咙上。“公公还有什么事情吗?”殷月离回头问他。与当今圣上肖似先皇不同,惠王的样貌其实继承自先皇后的地方更多,尤其是轮廓和眉眼。陈璠却越看越觉得心惊,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从额头凉到了脚底。他不敢再开口,只能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你又吓到别人了。”越过台阶,趁着四外安静,柳遥凑近笑道,伸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裳。殷月离将他的手牵住,语气不在意道:“这世上总有些灵感比较高的人,即便被幻象迷惑,也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其中的破绽。”“那不是更吓人了?”柳遥道,忽然想起好友田钰。最初他和殷月离成亲的时候,就是田钰第一个发现不对的,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给他送了那枚藏着平安符的荷包。出来游玩的路上,柳遥特意找到了田钰,将自己已经与殷月离在一起的事情告诉给对方,以便让好友安心。不过那日田钰满脸惊悚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柳遥现在想想都有些好笑。“对了,”想起田钰,柳遥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来,连忙问道,“你大哥性格怎么样,是那种好相处的人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忌讳?”殷月离眉头微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在柳遥忍不住催促时,才终于停顿片刻,斟酌着开口道,“皇上他,性格有些怪,你等下见到了不要惊讶。”柳遥:“……”性格有些怪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殷月离回答,柳遥很快便知道了。两人刚迈进殿内,没等柳遥打量清楚皇帝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已经有明黄色的身影直冲了出来,一把将柳遥……不,柳遥身边的人用力抱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哽咽。“阿离你回来了,皇兄以为,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柳遥:“??”永昭帝今年四十岁出头,但保养极佳,看起来最多三十岁模样,容貌与殷月离有些相似,眉眼间却更多了几分威严。不过眼下那威严已然不见了踪影,皇帝陛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梨花带雨,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弟。殷月离表情麻木,显然已经习惯,只伸手嫌弃地把他朝外推了推。“都怪皇兄没用,当时敌不过父皇,让你还未成年就上了战场,在边关与羌吾死战,没想到那一别之后,居然到今日才得以相见。”永昭帝哭着道,“你是皇兄一手带大的,竟然也狠心这么多年都没有回京,你一定是在怨皇兄吧,当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不是一手带大的,”殷月离默默提醒他,“你只比我大了三岁。”“呜,你果然是在怨恨皇兄!”永昭帝哭得更伤心了。噗!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柳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不想这一笑却把两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你们继续,”柳遥笑得脸颊发红,连忙摆手,“不用管我。”“皇上,晚膳已经摆好了,外面风凉,不如请王爷和王妃到屋里去说话吧。”陈公公实在看不过去,只得在旁边小声提醒。永昭帝咳嗽了声,似乎终于注意到四周还有其他人在,连忙直起身来,试图恢复往日的威严。“这一位就是惠王新纳的王妃吧,不错,叫礼部择个吉日,将他的名字记到玉牒上。”“对了,”永昭帝仔细打量了下柳遥,忍不住操心道,“看惠王妃这模样,应该已经有三四月身孕了吧,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不需要找御医过来看看?”“哎!”柳遥想要阻止,可惜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见身边人先是愣住,过了半晌,才缓缓吐了口气。“三四月身孕?”殷月离转头望向柳遥,如果不是过分诡异的眸色,仿佛这天底下最温柔的郎君。“原来遥遥不是胖了啊。”因为路上玩得太开心,彻底忘了这件事。柳遥:“……”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