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要回家,但初春天气实在太好,柳遥觉得不能错过这大好时光,索性绕着南方走了一大圈。等再回到宴城时,已经是入夏之后。西北冬日苦寒,夏季也比寻常来得晚些。说是入夏,其实天气并没有多么炎热。反而阳光明媚,带着舒适宜人的暖意。柳遥游玩得高兴,早早收到书信回家的舅母冯雯却已经等得火冒三丈。刚一进到醴泉庄,还没来得及细看重修后的庄园,柳遥就被舅母捏住了脸颊。“行啊,玩儿开心了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如今是什么身子吗,天南海北的乱转,也不怕伤着孩子!”“舅母。”柳遥不敢顶嘴,只能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冯雯却显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念叨了半天,忽然转向一旁正在与柳安如安静喝茶的殷月离。“你也是,小柳不懂事,难不成你也跟着不懂事吗,怎么就任由他到处胡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舅舅柳安如咳嗽了一声,给了殷月离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殷月离则放下茶盏,十分受教地朝冯雯点了下头,“舅母教训得是,我以后会仔细看住遥遥,不会再让他胡闹了。”柳遥在旁边着急,忍不住在桌下踢了祂一脚。这人不会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还火上浇油呢。可惜柳遥动作太大,不小心被冯雯瞧见。柳遥默默把脚收回,露出乖巧的笑容,凑过去晃了晃舅母的胳膊。“好了,我知道错了,之后几个月都老实呆在家里,不会再跑出去了。”冯雯深吸口气,也懒得再念叨柳遥了,只戳了下他的额头。“都多大人了,身子是你自己的,无论出什么问题都是你自己受罪,说说吧,你这肚子几个月了,之前可有叫大夫瞧过?”几个月。柳遥一懵,掰手指算了算,“五个月,不对,五六个月,或者七个月……应该不是六月就是七月。”柳遥苦思冥想,他好像只叫宫里的御医瞧过,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准确的答案。冯雯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连自己孩子多大了都不知道?”柳遥捂着肚子表情无辜,那也是没办法的啊,他这孩子和正常孩子不一样,看起来只有四五月大小。别说御医,就连殷月离也弄不清孩子如今究竟多大了。冯雯闭了闭眼,彻底对这个外甥绝望了,“去叫个大夫看看,你给我呆在家里,这几天都不许出门了。”为了保险起见,冯雯直接请了宴城医术最好的老大夫,当日下午便带来了庄园。老大夫年近古稀,精神却不错,鹤发童颜,看到柳遥笑眯眯道。“哎,夫人不必忧心,你外甥面颊红润,眼睛也亮,不像是身体有碍的模样,待老夫帮他诊诊脉,究竟几个月马上便能知晓了。”老大夫十分自信,将手指搭在了柳遥的手腕上面,片刻,忽然皱了皱眉,又让柳遥换成了左手。“几个月了?”冯雯关心问。“五个月,不对,五六个月,或者七个月……应该不是六月就是七月。”老大夫不确定道。冯雯:“……”这和柳遥自己说的有什么区别!老大夫咳嗽了一声,努力挽回道,“无妨,月份不重要,小公子感觉最近孩子大概多久动一次,有没有太频繁,或者次数太少的情况。”柳遥忽然坐直,下意识抓紧身边的殷月离。孩子,是会动的吗?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敢问了,因为柳遥忽然记起,自己曾经也见过有孕的妇人,知道孩子一般四五月的时候就会有动静了,绝不可能到六七月后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看出柳遥的不对,老大夫也没多问什么,只留了张安胎的方子便离开了。回到房间,柳遥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抓紧身边人道。“我刚刚忽然想起来,宝宝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殷月离将他揽进怀中,安抚地拍了拍,“没事,我虽然弄不清他的情况,但应该还是活着的。”“应该?”柳遥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肯定没事。”殷月离迅速改口。柳遥吸了吸鼻子,伸手摸自己的肚子,“算了,如果实在不行也没事,大不了就和邵管家他们一样,只要看起来是活的就行。”柳遥努力开解自己,殷月离原本便不是普通人,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与寻常的孩子相同。无论是不是活的,或者究竟是不是「人」,只要是自己与月离的孩子。哪怕是一团没有实体的黑影,他也能够接受。临近黄昏,烛光下的影子动了动,游过地砖和床沿,扯住柳遥的衣摆,仿佛是在安慰。“别担心,”殷月离亲了下他的脸颊,“我保证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嗯。”柳遥揉了揉眼睛,轻轻靠在身边人的怀里。因为孩子一直都不动的缘故,柳遥再找不回之前游玩的好心情,情绪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了下来。冯雯瞧见了也忍不住担心,劝殷月离要不要抽空带他出去转转。就在柳遥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准备到茶坊去散散心时,家里忽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柳遥许久不见的后娘舒乔。彼时冯雯刚做好了红烧鱼,劝柳遥尽量多吃一点,看到来人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衣袖道。“哎呦,这不是舒乔吗,都已经好些日子不见了吧,怎么今日有空到这里来了?”舒乔神情尴尬,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这不是,听说小柳回来了吗,小柳一走半年多,他爹又一直病着,心里总是惦记的,所以特意叫我来瞧瞧。”阿爹病了?柳遥放下吃了一半的鱼肉,已经好久没回过家里,他还是头次听说阿爹生病的事。不过这种关心仅仅只是一瞬,想到之前阿爹做的那些糟心事,柳遥继续吃眼前的鱼肉,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见柳遥没什么反应,舒乔顿时有些急了,“那个小柳,我知道你还怨恨着你爹,只是毕竟血浓于水,你如今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该明白这父子亲情最是割舍不断。”“咱家最近接连遭难,我也不求你做什么了,只求你能打发你爹二三十两药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爹没钱病死了,你说是吧?”柳遥筷子一顿,瞬间没了胃口。他最近正因为孩子的事情烦心,偏偏这人要拿孩子来说事。“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冯雯也被激起了火气,用力一拍桌子。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屋里的烛光忽然暗了暗。如今正是夜晚,冯雯向来节俭,所以即便来了醴泉庄这边,也只点了一盏烛台。随着光线黯淡,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舒乔浑身一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背脊发凉,连同脚下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那边冯雯还在说话,“你们还有脸来朝小柳要钱,你怎么不说他爹到底是怎么得病的,喝酒赌钱,找巷子的姑娘听曲儿作乐,到头却连银子也掏不出,被人打断了双腿扔回来。”舒乔张了张口,想要辩解,然而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地面的影子上,几乎无法移开视线。在火光的映照下,地上属于舒乔的影子忽然扭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啊!”舒乔尖叫一声,直接跳了起来。冯雯莫名其妙,“鬼叫什么?”“你,你们看不见吗?”舒乔试图躲开地上的影子,吓得面色惨白,“它跟着我,它一直跟着我!”冯雯越发疑惑,地上除了几人的影子外还有什么,“你脑子不正常了吧,你的影子自然是要跟着你的。”可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影子!舒乔的额头渗出层层冷汗,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忽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铜镜。铜镜里面,正映照着她扭曲变形的脸孔,摇晃的烛光下,镜子里的舒乔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扯下自己的面皮。鲜血顺着铜镜滴答滑落,一直淌到舒乔的脚下。“啊啊啊!”舒乔死死捂住脸颊,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慌不择路地冲出了房间。冯雯也有些被惊到了,连忙抚了抚胸口,“这人做什么,别是突然疯了吧。”“装疯吧,”舅舅柳安如倒是淡定,仍旧喝酒吃菜,“先吃饭,总之记住一句话,装疯卖傻可以,朝咱们要钱免谈。”冯雯想了下,赞同点头。是这个理没错,不管闹什么,总之要钱免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柳遥终于找回了些胃口,吃了小半条红烧鱼,连甜粥也比平日多吃了一碗。用过晚饭回屋,柳遥推了推身边的殷月离,“刚才是你做的?”虽然他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舒乔受惊的模样不像作假,应当是真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估计就只有殷月离了。“不是我做的。”殷月离语气平淡,将床褥铺好,扶着柳遥坐在床边。“啊?”柳遥惊讶,“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殷月离也不回答,只示意他去看自己的脚边。柳遥疑惑低头,只见烛光之下,自己的影子晃了晃,似乎分离出一小团阴影。见柳遥盯着自己,又羞答答地缩了回去。柳遥屏住呼吸,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摸着肚子,不敢置信地望着殷月离。“这回不用担心了?”殷月离柔声道,凑近亲了下他的唇角。柳遥眼眶发红,一把搂住身边人,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