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柳遥的话音,周围瞬间变得安静,所有游动的黑影都停了下来。殷月离回过头,眸色依旧血红,却只是静静望着他。柳遥破罐子破摔,干脆捂住肚子,做出痛苦的表情,“好疼,月离,是不是孩子出什么问题了?”“你捂错位置了,应该更往下一点。”“呃?”柳遥低头看了眼自己按住的胃部,顿时尴尬。诡异的黑影散去,侍卫们回过神来,开始疏散混乱的人群,原本热闹的集市瞬间变得空**。殷月离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多了一丝温度,“真的肚子痛?”“没。”眼前人的声音太过温柔,柳遥羞愧摇头,“没有肚子痛,也没有身孕,都是骗你的。”殷月离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这种事也敢说谎,等回去再和你算账……不过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走吧,”殷月离拉着他朝村外走去,“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该每次都想要将你也牵扯进来。”“他?你已经知道这两次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了。”柳遥皱了皱鼻子,乖乖被他拉着。上回假扮成算命先生的刺客说自己是陶公公派来的。只是大承朝中太监并无实权,即便对方和殷月离有什么仇怨,应该也不敢亲自买凶才对,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更大的主谋。可陶公公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比他更大的主谋,难道还是皇帝不成?殷月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拉着柳遥一起坐上了马车。京城戌时五刻便会敲响暮鼓,关闭城门,两人乘坐的马车却一路顺畅,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便进到了城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黑影弥漫在马车四周,柳遥战战兢兢,下意识抓住身边人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皇宫,”殷月离神色平静,“你来京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从来没有去过皇宫,我带你进去看看。”“皇宫?”柳遥惊讶。殷月离点头,仿佛在与他闲话家常,“两人成亲,即便仪式从简,也该拜见过双方父母才是,我母后去世的早,我带你去给父皇敬一杯茶。”这么晚跑到宫里去敬茶,柳遥忽然想起之前的猜测。这主谋该不会真的是皇帝吧。“你不愿意?”殷月离问。“愿意,”柳遥连忙颔首,“多给他敬几杯,把这些天的都补回来!”夜色昏沉,只有一轮圆月悬挂在半空。整个皇宫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汤药和某种事物腐坏的味道。柳遥提心吊胆,被殷月离拉着一直走进里间的卧房之内,守在附近的侍卫根本来不及阻拦,便已经尽数栽倒在地上。明黄色的床帘掀起,露出一张干瘪苍老的面孔,柳遥左右看了看,又回头去看殷月离,十分确定道。“你和你父皇长得不像。”刚才还面如冰霜的殷月离忽然笑了下,点点头,“是不像。”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柳遥也懒得再想太多了,干脆挽起袖子四处张望。“茶在哪儿呢,我现在就给你父皇敬茶,敬完了早点回去睡觉。”也许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大,床铺上传来一阵呛咳,一双浑浊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眼睛的主人先是疑惑,在看清楚殷月离的时候顿时露出惊恐,“谁准你跑到皇宫来了……快点来人护驾,有刺客!”殷月离也不说话,只安静立在床边。月光透进窗子,病入膏肓的皇帝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已经都记起来了?废物,那些人都是废物,居然连你的凡人之躯也无法解决。”“父皇为何要解决我,”殷月离凑近了些,“不是父皇亲自爬上止戈山,不惜使用禁术也要将我请到这里来的吗?”“你……”皇帝又拼命呛咳了几声,想要挣扎起身,却根本连手指也无法挪动。“你让我来到这里,让我拯救大承江山,就该清楚自己要支付的代价。”殷月离语气平缓,声音也越发平和。“你看重的那些皇室宗亲都已经死了,你藏在宫外的两个私生子也已经死了,还有我那太子皇兄……”殷月离将一枚已经破碎的玉佩放在皇帝的枕边。“这双鱼佩是父皇亲自赏给他的,父皇不会不记得了吧。”宫灯昏暗,照亮玉佩上的斑驳血迹。“你杀了他?”盯着那染血的玉佩,皇帝声音嘶哑,“畜生,你皇兄对你那样好,你竟然连他都不肯放过!”殷月离摇摇头,“没有什么放不放过,这只是你逆天改命原本该付出的代价。”皇帝满心绝望。代价,他当然知道利用邪神之力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自以为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只要对方能按照计划被围杀在止戈山上,他就可以请高人将对方彻底封在西北边关。即便有什么问题,也应当影响不到京城这边。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殷月离居然活着回来了。一切都完了,皇帝重重喘了口气。宗室死了,养在宫外的皇子死了,如今连太子也死了。不,皇帝瞪圆了眼睛,他还有一个儿子。“你……你也有朕的血脉,你杀了所有人,就得自己坐上这个位子!”殷月离不解望着他,虽然也曾经短暂为人,但仍旧不懂这些凡人对于权利和千秋万代的执着。“父皇想多了,我其实也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继承不了你的皇位。”“父皇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寿命,不如趁着临死前好好想一想,要将皇位交给哪个外姓之人吧。”刚泡了茶水回来,恰好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柳遥朝后退了退,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别走,回来!”皇帝在殷月离的背后声嘶力竭,一头栽下了床铺,形容狼狈得仿佛街边的乞丐。皇帝已经顾不上那句只剩下半个时辰寿命的话了,这是他拼死保下来的江山,他死也不要交到旁人的手中。“你骗朕,你分明还活着,将皇位交给外姓之人,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殷月离懒得再与他说话,只走到柳遥身边,神情淡淡道,“去敬茶吧,敬完了我们就回去。”“哦好。”柳遥乖巧点头,小心翼翼走到皇帝面前,将手里的茶盏放在地上,十分诚恳道。“抱歉父皇,成亲这么久才来给您敬茶。不过您不用担心,虽然月离已经死了,呼吸和心跳也都没了,但我会好好和他过日子的,您安心养病,就不要想太多了。”皇帝不敢置信望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死了过去。柳遥犹豫了片刻,将茶盏推到他嘴边,就当是已经敬过茶了。从皇宫里出来,两人一路往皇城外走去,柳遥惴惴不安,不断打量身边人的脸色,心底装了一肚子的疑问,却偏偏不知该从何说起。“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倒是殷月离先开口问道。“成亲那天,你喝醉了,我发现你没了呼吸。”柳遥斟酌着字句,将自己看的那本书,还有为何要假装有孕的事也都一并说了出来。“这样。”殷月离点点头,没再多言。留下柳遥百爪挠心。这样,这样是哪样?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真的已经死了吗,那为何还能像常人一样活动。还有之前他也听过京中的传言,说殷月离是邪神转世,莫非这件事情是真的吗?邪神啊。柳遥仔细打量,怎么瞧也觉得不太像。“皇兄没死,那玉佩是他自己打碎的。”似乎看出柳遥的疑惑,殷月离忽然道。“关于我身世的故事有些长,等回去后再慢慢与你解释,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就永远都是我。”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但柳遥却感觉一下子安下心来。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将对方拉紧。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行了多久,也或许是终于放松下来的缘故,疲惫与困倦一齐袭来,让柳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而刚走到王府门外,殷月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柳遥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个人是谁,就已经被对方带下了马车,往城西一片树林里走去。已经是傍晚,柳遥困得不行,几乎被身边人拖着往前走,等再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间草庐外面。树上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亮,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正站在灯笼下面,似乎早已预见两人的到来。“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殷月离问。黑影在林中游动,草木瞬间枯萎,地上也结了薄薄的冰霜。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眼前的书生卷入其中。要杀人?柳遥还迷糊着,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扯住身边人的衣袖。书生目光温和,像是并不畏惧身周的黑影,“没有遗言,能死在您的手中是我的荣幸。可如果您肯放了我,我便送您一样东西。”殷月离望着他没有说话。“放心,我如今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多只剩下几年的寿命。即便您不杀我,我也会寻个地方自行了断的。”书生补充道。柳遥努力打起精神,但还是觉得困倦,恍惚间似乎小睡了片刻。“圣祖金符是我师门圣物,有了这个,便可以帮柳公子改变体质,让他以凡人之躯孕育邪神子嗣。如此一来,您便能借由这一层关系,让他拥有和您同等的寿命。”“怎么做?”眸中的血色褪去,殷月离犹豫片刻,终于收回脚下的黑影。像是早预料到对方的回答,书生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张古旧的符纸。“将这符纸放在他的眉心上,然后正常同房就可以了。”书生抓了抓脸颊,神情有些尴尬,“同房你会的吧?”殷月离接过符纸。临走前,书生最后道了声抱歉,拖着病入沉疴的身体消失在树林深处。两人对话的声音好像耳边的蚊蝇,柳遥在睡梦中被吵醒,困得几乎站不住,甚至隐隐升起了一丝郁闷。他这些天一直在紧张月离的事情,如今总算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不能让他好好睡觉。目送书生离开,殷月离走到柳遥身边,将那枚符纸放在他的眉心,耀眼的金光闪过,符纸化成金粉散入虚空。柳遥眯起眼睛,被吵醒的烦闷已经升到了极点,一把揪住对面人的衣襟,提高嗓音道。“要做什么赶紧做,我真的要睡了!”殷月离面色迟疑,望了望四周漆黑的树林,“在这里?”柳遥莫名其妙。“也行。”殷月离下定决心,一把抱起柳遥,往不远处的草庐走去。柳遥:“??”第二日清晨,大承皇帝薨逝,太子意图将皇位让给惠王无果,不得已登上皇位。一月之后,惠王妃被诊出了喜脉,这回是真的,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