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长宁说道。“我没哭。”谢燕鸿的眼睛肿成一对核桃,脸上还留着他娘的巴掌印,肿起一片,看上去好不狼狈。两人共骑,长宁双手握着缰绳,横在谢燕鸿身前,一路快马疾驰了半天,他手背上湿了好几回,若不是天气晴好,他还以为是下雨了。日头正盛,晒得人头顶发烫,长宁干脆在树荫下停下来,翻身下马。谢燕鸿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再次强调道:“我真的没哭。”长宁无所谓地应道:“哦。”谢燕鸿恼羞成怒,也翻身下马来,刚想说自己真没哭,都还没张嘴,肚子里响亮地“咕噜”一声,擂鼓一般响。他从昨晚起就水米未进,紧张时不觉得饿,现在才发现自己饿得慌,肚肠都像绞在一起,直往上反酸水。长宁像没听到似的,不予置评。见他没反应,谢燕鸿觉得自己也犯不着上赶着,背过身去,解开玉脂给他打的包袱。他在里头翻翻拣拣,全都是一些金银细软,最贵重的就是两片打得薄薄的金叶子,金光灿灿地躺在包袱里——两片?谢燕鸿皱起眉头,愣了半晌,笑骂道:“雁过拔毛......”孙晔庭给留了十片金叶子,玉脂给他扣下了八片,这过路费也真是够贵的。谢燕鸿也不在意,盘腿坐在地上,把满是金银的包袱一推,长叹一声,金银也落不了肚,这会儿要是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该多好。他一回头,见长宁正靠在树干上,不知在吃什么。谢燕鸿咽了咽唾沫,挪了挪屁股,往长宁那边挨近了些,见他在吃烘得又干又硬的胡饼,中间还夹着些肉干。往常,谢燕鸿对这种吃食是看也不看的,这会儿却馋得不行。他说道:“那个......好吃吗......”长宁低头看他一眼,三两口把手上的胡饼吃完了,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仰头灌了些水,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侯府守门的都不吃这个。”谢燕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宁把自己当初挤兑他的话又还回来了。以为他是个木头,没想到居然还会记仇。谢燕鸿涨红了脸,撇开头,实在说不出求人的话来,坐在地上,把手边的野草狠狠地揪了个干净。长宁说道:“我们不能进城,歇一刻钟就得出发。要到魏州,沿运河走水路是最快的,若不行,少不得要多绕路。”谢燕鸿一听不能进城,整个人都蔫儿了。荒郊野岭的,纵有千金万金,也抵不过一张又干又硬的胡饼。但他转念一想,不进城才是上策。临走前,他一念之差,把身上带着的圣人手书嚷给孙晔庭知道,这纯粹就是为了当筹码,好让荣王顾忌,留着他家人的性命。与此同时,荣王对他的追捕就会更急切些,城门关口码头自然都是严防死守。谢燕鸿捂着肚子,躺在地上。长宁不知他又闹哪样,看过去,却见谢燕鸿闭着眼,喃喃道:“我娘吩咐你把我带到魏州,要是我饿死了,就到不了魏州,你就算失约......”话音未落,谢燕鸿就感觉到散发着香味的胡饼打在他脸上,他闭着眼捞住,一个翻身坐起来,一口一口地啃起来。就算饿极了,他也吃得不狼狈,小口小口就着水吃完了,肚子饱了之后整个人就好受多了。“出发吧。”谢燕鸿说道。他们不能沿着官道走,只能抄小道。一整日都在马上,入夜歇息的时候,谢燕鸿走路的姿势都别扭起来了。他虽爱打马球,骑术也好,但何曾试过这样快马赶路,稍一动动,大腿内侧就被裤子磨得刺痛。夜晚只能在郊外露宿,只能吃胡饼,谢燕鸿只不过吃了一顿就腻了,见到胡饼就发怵,别无选择,只能小口小口不情不愿地吃。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找个地方坐着,长宁却像是惯常露宿的,钻进林子里去拾柴火了。谢燕鸿一开始还发呆,想着事儿,计划着到了魏州之后要怎么样,呆坐一会儿之后,开始不安起来。已经入夜了,到处黑漆漆的,风吹过,枝叶簌簌摇动,黑影幢幢。谢燕鸿凝神去听,只觉得不远处的官道上,时常有马蹄声,仔细去听,好像又有脚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谢燕鸿挪了挪屁股,挨着马坐着,马“咴咴”叫两声,低头吃草。“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谢燕鸿嘟哝道。渐渐地,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左右踱步,又不敢走远去找,生怕迷了路。他不认识路,不沿着官道,根本不知道如何能到魏州。他也没有食物,也不能打,如果长宁抛下他自己走了,那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根本到不了魏州。这样想着,谢燕鸿渐渐害怕起来,试探性地叫了叫长宁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风声。谢燕鸿拽紧了马缰,看了看黑漆漆的林子,深呼吸两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子,牵着马过去,拨开一丛灌木,正要跨过去,与拾柴火回来的长宁撞了个正着。谢燕鸿倒退两步,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还不饶人:“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的?吓死人!”长宁背后斜背着长刀,手上抱着一小把柴火,问道:“叫我做什么?”谢燕鸿一屁股坐下,说道:“没什么,随便叫叫。”火很快升起来了,熊熊的火焰让谢燕鸿心安了不少,生火后,长宁又站起来要往林子里去,谢燕鸿紧张地道:“你去哪儿啊?”“再捡些,不够烧。”谢燕鸿抬手拽住他衣摆,说道:“怎么不一次捡够啊。”长宁把自己的衣服从谢燕鸿手里拽回来,反问道:“不是你叫我吗?”谢燕鸿又把那一角衣摆抓回来,眨眨眼,说道:“够了够了,天气热,不用整晚生火,我又不怕黑。”最后,两人围着火坐着,不发一言,盯着干树枝在火里噼里啪啦地烧,时不时迸发出一点火星。附近似乎也有寺庙,能隐约听见低沉的钟声。这隐约的钟声,又在提醒谢燕鸿,君主薨逝,重要的手书正在他身上。谢燕鸿捏了捏怀里的书信,又想起圣人来——如今已经是先帝了。谢燕鸿又看向长宁,长宁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往里火里加柴,火光闪烁,照得他脸上明暗分明,眼窝深邃,带些卷的碎发落在颊上,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拨开。“你的家人呢?”谢燕鸿问道。长宁面无表情地答道:“外公在关外。”“父母呢?”“不记得了。”谢燕鸿还想再问,长宁却把长刀卸下做枕头,躺下合眼,不想再讲了。谢燕鸿又讨了个没趣,看着火光发呆,没一会儿也躺下了。半夜,火光渐渐暗下去,最后一点火星也灭了。长宁觉轻,觉得自己身侧挨了个暖呼呼的人,回头一看,见谢燕鸿蜷着挨着自己后背睡。谢燕鸿似乎在做噩梦,梦里也皱着眉头,时不时啜泣两下。他往旁边挪了挪,合眼又睡,没过一会儿,谢燕鸿居然也挪了挪,嘴里梦呓两句,依旧挨着他。天气极热,即便是郊外的夜晚,两人相贴的地方也腻出了一层薄汗。这种黏腻、潮热的感觉让长宁想起了在桃花洞喝酒的那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醒来后污了裤子也并不当一回事。这样的事情,他十四五岁时就有,外公那时候就教过他,精满则溢,男子到了年纪都会这样。关外的草原上,到了春日里,冰雪消融,牧民养的马匹也要**繁衍,母马会抬起尾巴,公马则会轻咬嗅闻,继而会骑跨,过得几个月,小马就出生了。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和吃饭睡觉无异,也不应该会和谢燕鸿联系起来。夏天快走到尽头了,恋恋不舍地发散着余热,长宁少有地觉得烦躁起来,坐起身来,麦色肌肤上腻着一层薄汗,头发黏在脸颊上。察觉到身边少了人,谢燕鸿在睡梦中不安起来,又挪了挪,贴着长宁的大腿才罢休。长宁定定地坐在黑暗里,大腿的肌肉绷紧了又放松。谢燕鸿兀自睡着,因为侧躺,从凌乱的头发间露出了耳朵,长宁见到了他耳垂上的耳洞。虽然是家人宠爱着长大的,谢燕鸿却一点都不女气,而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但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少年郎耳朵上的耳洞,却平添几分不可说风流旖旎。作者有话说:可以开始培养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