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又变回二人同行了。一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如今,谢燕鸿久违地有点安心了。救不了的亲朋好友,报不了的血海深仇,回不去的家,解不开的结,全部都暂且先撇在身后。现在他就只有一个想法,与长宁一起,到关外去,去看草原上春天开的鸢尾花。他们现在所走的,是春日里长宁进关南下的那条路。按长宁所说,他们要出参合关,出去后,沿着黄河一直走,就到了。约百年前,参合关还是咽喉要道,将胡人拒之门外。如今早不复当年,说是关口,只不过是有些从前的遗迹,古长城早就年久失修,断断续续地蜿蜒在群山之间,杂草丛生。太平年景时,那里设有互市,供汉胡之间以物易物。据长宁所说,他春天里进关时,那里还是一片热闹,等他们真的走到的时候,那儿却是一片萧条。陆少微与他们分别没几天后,雪又下起来了。因着近年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素白的山间隐约能见些残垣断壁,那是从前的古长城。他们二人同骑一马,互相挨着的地方暖烘烘的,足以抵御寒冷。谢燕鸿举目四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雾模糊了视线。长宁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天气太冷了,我们的盘缠也不足以备齐路上的干粮行李,不如找地方落脚,开春再动身。”离开紫荆关之前,秦寒州给了他们一些盘缠,不多。按理说要分出一部分来给陆少微,可是陆少微走得太急了,他们谁也没想起这茬来。谢燕鸿担心道:“陆少微身上还有盘缠吗?”他转念一想,算了,陆少微人精一样,应该不会为这个事发愁吧。“我们到哪里落脚?”谢燕鸿问道。这个问题,陆少微也在想。如浪涛般起伏的洪涛山,一眼看不到头,陆少微在心里一边咒骂师傅,一边牵着马跋涉。风太大了,骑在马上吹得脸疼,还不如下马。他想找个地方落脚,避过风雪再议其他。他手上拿着那块回头挖出来的田黄石印章,一抛一抛的,掂量着找个靠谱的地方,换成银子。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点吃的。陆少微牵着马,躲在一块巨石后避风,他望着这四周无人的荒野,自言自语道:“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搞到吃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一只手,从雪下伸出来,铁钳似的,抓住了他的脚踝。陆少微一声尖叫噎在了嗓子眼,吓得猛踹那只手,弹开几步远,惊魂未定,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小声说道:“真显灵了?”那只从雪里伸出来的手很苍白,几乎与雪同色了。陆少微小心地走近几步,见到积雪有些起伏,刚才没留意,现在一看,下面是埋了个人。他连忙过去蹲下,徒手将雪挖开,雪下趴着个高大的男子,衣衫破烂,鬓发散乱。陆少微咬咬牙,用劲将他翻过来。这人面色苍白,隐隐还有些发青,额头上有个伤口,血已经被冻凝了。他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了,刚才伸手那一下,估计就是濒死时的最后一搏。“咦?”陆少微凑过去,捏着那人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只见他右侧脸颊上刺有黑色的四个字——迭配朔州。陆少微心头一动,又将他的乱发拨开,只见他同样苍白的颈侧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像一片花瓣落在上面。“原来是你。”陆少微喃喃道。陆少微蹲下来,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随身的佩刀、火石,还有一些干粮,已经冻硬了,烤烤才能吃。“碰上我,是你命不该绝。”颜澄在昏迷前听到了这句,然后他就放心晕过去了。然后他又醒了,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拖着在雪地上挪,后脑勺磕到了地上的碎石,疼是不太疼,他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估计是感觉不到疼了。等到他浑身暖起来了,渐渐恢复意识,一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他旁边,在啃干饼,边啃边说道:“哟,醒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脑袋一阵晕。“别动,”小道士说道,“好不容易救活了,别死了。”颜澄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让我先猜猜你是谁。”小道士背靠着山洞的洞壁,翘起来的脚一抖一抖的,晃着脑袋说道,“你姓颜名澄,字子湛。承平伯与敬阳长公主之子,犯了逆案,刺配朔州是不?”颜澄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我叫陆少微,是个道士。”陆少微眯着眼笑道,“我会算卦啊,算出来的。”颜澄明显不信,仍旧瞪着他不说话。陆少微问道:“你应该在月前就殒命于狄人刀下了,怎么会在那里呢?”颜澄冷笑一声,问道:“你不是会算卦吗?自己算吧。”被他将了一军,陆少微一点儿也不生气,拍了拍手上的饼屑,往火堆里又加了点儿干柴,不紧不慢地说道:“谢燕鸿是你好友吧,你不关心他的下落吗?”这一下明显正中要害,颜澄眼神都不一样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连声问道:“你认识小鸿?他在哪儿?他还安全吗?”“不知道,等我去算一算。”陆少微拍拍屁股站起来,手上拿着几块干饼喂马去。“等、等等,”颜澄头一阵阵晕,叫道,“那是我的饼!”陆少微哼道:“等你能站起来再说吧。”谢燕鸿站在一片萧条的残垣断壁之间,回头问长宁:“这就是你所说小村庄?”长宁满面肃然,将谢燕鸿揽到自己身后,牵着马,自己则走在前头,走入这片无人的村庄当中。这座村庄,离参合关很近,前往互市交易的胡人、汉人多有在此落脚的,当时长宁也曾在这里歇脚。人们少有在此定居,但商人来来去去的,也让这座小村庄如汨汨流动的小溪一样,长盛不衰。如今,这里却没有人烟,牛羊圈是空的,民居空空如也。一连走了好几间破屋,都未见人影,拨开积雪和瓦砾,还能看见一两具早已腐败的尸体。长宁捡来枯枝,拨弄了下尸骨,说道:“这样冷的天气,这些尸体起码有小半年了。”谢燕鸿问:“这里是怎么了?”“不知道。”长宁摇摇头,说道,“不宜久留。”但已经入夜了,离开这儿,不知该到哪里歇脚,这儿起码有几栋破屋,说不定还能找到村民剩下的粮食什么的。谢燕鸿想着,踏出了这栋破屋,长宁在身后一把将他拽回去。“嘘!”长宁小声说道,“听,有人。”谢燕鸿忙整个定住,竖起耳朵去听,听来听去都没听到什么人的动静,只听到雪花落下来时,轻得不能再轻的声响。这样的荒野无人村庄,旁边还躺着尸体,任凭谢燕鸿怎么样大胆,这时候也免不得要想些怪力乱神的事了。“我去看看。”说罢长宁就大步跨出去了,谢燕鸿哪里能放他一个人去,连忙跟在后头。果然,一走出去,就见到在不远处拐角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显然是在窥探。一旦发现是人,谢燕鸿也就不怕了,他和长宁对了个眼色,两人放轻脚步,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绕过去。谢燕鸿在黑暗中绕过一面墙,见到那个人影就跑在他前面不远处,看上去身材并不高大,他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将那人扑倒在地上,叫道:“别动!我有刀!”他的两只手都用于制住那个人,根本没空把随身的匕首抽出来,只不过吓住他而已。那人却好像完全不怕他,拼了命地挣扎,嘴巴里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谢燕鸿根本没听懂,但他听出来了,这是名女子。一旦意识到这点,谢燕鸿就吓得马上弹起来了。那女子翻过身来,朝谢燕鸿裆部猛踹一脚,谢燕鸿被她踹中,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只见那女子连滚带爬地起来,要往回跑,谢燕鸿忍着痛,朝跑过来的长宁大喊:“在这儿!抓住她!”那女子撞上了从另一头绕过来的长宁,长宁正要抓她,两人打了个照面却都停下了。那女子又说了些什么,语气疑惑,谢燕鸿这回听出来,她说的似乎是胡语,只是不知道是哪族语言,长宁也用胡语回答她。谢燕鸿原地蹦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狼狈地问道:“怎么回事!”那女子转过头来,借着月光,谢燕鸿能见到她穿着及膝的灰呢长袍,头肩都被同色的宽头巾围着。她放下头巾,露出脸来。谢燕鸿倒吸一口气。她太美了。长宁朝他说道:“这是乌兰。”作者有话说:颜澄:便当......吐......吐出来了副cp闪亮登场,神棍陆少微和他没用的颓废大狗狗(副cp的感情描写不会太多,在文中还是主要起推进剧情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