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澄本还顾忌着秦寒州身上有伤,脚程不敢太快,谁知道秦寒州倒先嚷嚷起来:“得快点,慢吞吞乌龟爬似的,什么都赶不上。”“这人是个武疯子......”陆少微嘟哝道。颜澄赞同:“可不是嘛。”秦寒州驱马与颜澄并骑,目光不住地往他脸上的面具上看,直接问道:“我从前见过你吧。”确实见过,只是颜澄不知道。能与颜澄交往的,都是勋爵子弟,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秦寒州是混不进他们中间的,颜澄也从未留意过秦家不起眼的小儿子。但颜澄彼时身份尊贵,在禁军中打马在前,御街奔驰,意气风发,秦寒州自然是见过他的。只不过秦寒州从来瞧不起那些油头粉面的贵公子,也仅仅是见过。“没见过。”颜澄斩钉截铁道。秦寒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骗鬼呢。”他在寨子里养伤的日子不过两天,但他眼明心亮,说起治军打仗,更是一把好手。一眼就看出了颜澄管理匪寨的是与禁军练兵同一个模子,若非从前禁军中人,必不是这个套路。再者,能和谢燕鸿有交情......“你姓颜?”秦寒州问道。颜澄看也不看他,回答道:“对,‘庄严’的‘严’。”秦寒州还欲再问,颜澄干脆地打断他,反问道:“你废话怎么这样多,你往日行军也是如此吗?”秦寒州被他噎得闭了嘴,猛一挥鞭,策马到最前头去了。他们一路小心,多次远远与狄人的小支人马擦肩而过,好在他们人不多,又有斥候在前开路,频频前探,数次都有惊无险,将将避过。越往魏州走,狄人便越多,怪就怪在,狄军虽严阵以待,却不像要开战的样子,粮草一个劲儿地往前方送,像是要持久作战,与狄军往常习惯大相径庭。一路走,果如秦寒州所言,尸横遍野,特别是靠近紫荆与居庸二关时。战场已经被狄军清过一回了,他们只能捡漏,也算是勉强将这群杂牌兵装备起来,粗略一看,也像那么回事。尸首太多,收殓不及,秦寒州也不勉强,只是着人将死尸身上辨别身份的腰牌收集起来,能收多少便收多少。他们不敢太过靠近,沿着永定河边走,停在了河的上游,太行山脚下,渡河后再行数十里,便是魏州城。永定河水泥沙混杂,色泽浑浊,经过冬日大雪后,如今的河水格外汹涌,滚滚而去,看着让人心惊。陆少微站在高处,放眼北望,尽是一望无边的原野,灰沉沉的天空压得极低,让人喘不过气来。风极大,刮得她的道袍纷飞翻卷,鼓满了风,发丝却牢牢地束在发冠里,纹丝不动,使她越发神秘不可捉摸。她说:“不日将有大雨。”秦寒州站在下头,不以为然道:“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少微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并不说话。颜澄眼里尽是忧色。永定河之所以叫“永定”,皆因它波涛凶急,难以行船,河道时常更改,常有汛情。开春雪化后本就河水暴涨,如今雨季竟也比往常来得早这许多,也不知下游的水闸堤坝能否坚持住,若是决堤,下游的魏州首当其冲,兵临城下,又有滔天洪水,战神在世也回天乏术。颜澄说道:“狄人不会在等下雨吧。”秦寒州面色一肃,认真想了想又摇头,说道:“狄人逐渐深入中原了,必定要速战速决,以战养战,否则难以为继。下不下雨,下多大的雨,他们怎么能猜得准,定是另有所图。”颜澄问:“如今怎样,我们就在这儿等吗?”“肯定不行,”秦寒州说,“要与增援的江北守备军汇合。按理说,他们应该要到了。他们不及我熟悉敌情,贸然前来,要吃亏的。”三人商议一番,决定颜、秦二人轻骑前去汇合援兵,陆少微领着其他人留下观望。二人趁着夜色出发了,陆少微将被风刮得乱飞的宽袖扎起来,与二狗子两个人一块儿蹲着烤红薯吃,甜滋滋的热烫糖汁流了满手。二狗子吃着吃着就隔河望向魏州方向出神,陆少微说:“在想你娘吗?”不等他点头,陆少微便说道:“别想了。”二狗子讷讷地收回目光,埋头吃起来,烫得不住倒吸气。陆少微突然想起往年在破土地庙里烤红薯,老庙祝眼神很差,眼睛里长了一层厚厚的白翳,看不清东西,但总是能在柴火堆里准确地把烤熟的红薯拨弄出来,留给陆少微吃。除了守夜望风的,其余人皆睡了,鼾声此起彼伏。陆少微把手指尖上粘腻的糖汁舔干净,站起来,也看向魏州方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没等来颜、秦二人回头,倒是谢燕鸿与长宁先赶上来了。他们二人轻装简行,一路快马加鞭,先到的朔州。朔州城已不像之前那样,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车马蜿蜒进出,只有零星的胡商进出城门,看上去格外地平和安静,若不是城头的狄人守兵,谢燕鸿都几乎察觉不出这座城早已换了主人。谢燕鸿眼尖,仔细地数了数城头的守兵数量,便知狄人大部队已不在此处,斛律恒珈应该也不在城中,只是不知之前那场内斗鹿死谁手。若是要打探消息,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由长宁乔装打扮进城。他们俩早有此意,衣饰都是备好的。谢燕鸿在城外僻静处等候,长宁用满满一锦囊的金珠子贿赂了守兵也没能进城去,倒是知晓了不少消息。如今的斛律恒珈,已经是左大都尉了,原本的左大都尉——斛律真,脑袋已经被挂在了城头上。恒珈胜了,如今攻打魏州的主将是他,遂不在朔州城中。胡姬们倒是都还在城中,长宁便装作是丹木的追求者,要打探她的下落。城门的守兵居然识得丹木,说她是其中“最美的一个”,跟在大都尉身边,随军去了。再多的便打听不出来了,守兵也不知道。谢燕鸿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莫不是斛律恒珈知道丹木助他离开?如果是这样,直接杀了不是更方便吗?为何带在身边。一筹莫展之际,两人只好一路紧赶慢赶,循着踪迹,在永定河边赶上了陆少微等人。谢燕鸿说道:“斛律恒珈此人,狡猾阴狠,不可小觑。”那到底斛律恒珈想要做什么了,谢燕鸿时时刻刻都在琢磨,他一整日都坐在隐蔽的高处,往魏州方向远眺。想着过去曾经和恒珈一块儿读过的兵书,琢磨他们交谈过的一字一句,看能不能逮住一些蛛丝马迹。直到一日后夜里,魏州东边亮起火光。谢燕鸿以为狄军内部又起内讧了,紧张地站起来,众人皆循着火光望过去。长宁领头,带着几个身手敏捷、骑术了得的斥候,循光而去,夜里去,天微亮时便回,显然是一刻也没有停歇,四蹄踏雪的黑马累得直喘,不满地甩动尾巴。陆少微摸出豆饼喂马,谢燕鸿忙问:“怎么回事?”长宁沉着脸,冷冷说道:“狄军在烧粮草。”烧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的粮草,那就是梁军的粮草,在那个方位,那就是烧的是调来支援魏州的粮草。不考虑作为己方的补给,连夜也要烧掉,那就是一点反击夺回的后路都不想留给梁军。这是要围死魏州。陆少微的脑子也转得飞快,一下子便问道了点子上:“可这......狄军能一日日地围下去吗?他们的粮草也不够吃吧?”谢燕鸿的心砰砰跳起来,紧张得手脚发麻,他急道:“攻城打援。”粮草愈是不足,求援之心便愈切,援兵来得愈急,愈容易中伏。援兵不能来,粮草又断,魏州必定阵脚大乱,不攻自破。既然如此——“颜澄危险!”陆少微脱口喊道。魏州。孙晔庭也在城头眺望,从他所在之处看去,火光比永定河畔看过去要亮得多。因为粮草已经离魏州很近了,这是他费了大力气,左右斡旋之后,能调配来的最快最多的一批粮草。他甚至派出了魏州城内的一队精兵前去接应,这一批粮草能稳定军心。无论是兵还是粮草,如今尽数付之一炬。孙晔庭腿一软,手死死扒住城头的墙砖才站稳,指甲都差点断折。城头风大,王谙裹着披风立在他旁边,他打过仗领过兵,比孙晔庭经事更多,此时还能持得住。“要稳住军心。”王谙说道,“要偷偷的,命人用干草塞满麻袋,装到车上,等天亮时,一车车地从城门运进来。”“对,”孙晔庭颤着声音说道,“说的对......兹事体大,我亲自去办......”说着,他深呼吸几口气,稳住心神,匆匆而去。王谙为怕他尴尬难堪,一直低着头。直到他下了城楼才抬起头来,紧了紧斗篷,提着风灯,让摇曳的火光照亮足下的石阶,小心地下了城楼。待天亮时,孙晔庭已将一切安排停当,一辆一辆车,载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源源不断地进城,车队蜿蜒,仿佛没有尽头,军民皆看在眼里,精神为之一振。但不等孙晔庭松一口气,烧完粮草之后的狄军开始点兵布阵,大摇大摆地在魏州城外的原野上驻扎。一队又一队的斥候去探,不住地往回报。“狄军不止这些人,”孙晔庭厉声道,“再探再报!”永定河边,谢燕鸿也断言道:“狄军肯定不止这么些人,定是伏击援兵去了......”作者有话说:参考了一点我党打运动战的原理。写的我脑汁都绞尽了,很上头,明天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路写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