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下起了雨。一层秋雨一层凉, 两人都穿着单薄的衣服,这雨下起来, 车里都是冷的。路思言抱着胳膊看窗外。刚刚找到的行车记录仪一看就是慌忙之中用剪刀剪下来的, 那个时候的行车记录仪不便宜,哪会有辛苦的货车司机行车记录仪坏了直接用剪刀剪坏电线拿下来的。而且从外观看,没有什么损伤。路思言知道自己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或者说他心中有一个既定的猜测,现在需要去证实。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在这十几年里遇见的事情, 他为此痛苦了十几年。“小言。”箫声突然喊他。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路思言几乎听不见箫声的声音, 凭着直觉转头问他:“你叫我?”“嗯。”“怎么了?”箫声:“明天我们找地方修复一下储存卡, 看一下需要多久的时间,另外我明天要去一趟俱乐部了。”路思言点点头,箫声回来的风声已经传出去好久, 他一直没有正面现身, 确实也不是办法。雨还是很大, 路思言手里拿着那个行车记录仪,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声哥,你今天有没有注意道路宣的腿有一点跛。”箫声嗯了一声,但是他并不关心。路思言看着玻璃窗前面的雨刷, 缓缓开口:“我十二岁那年, 一个秋天, 我记得是十月底了,父亲出差很久。期间我和向之晴有个矛盾,她想要把客厅的装饰画换了, 我说那是妈妈选的, 能不能不要换, 她还是换了,于是我把换上去的画弄烂,父亲回家不但没有给她做主,还斥责她为了一幅画跟我计较。”“后来父亲说带我们去山里的别墅度假,正是秋天,山里很漂亮。第二天晚上,路宣说看到爸爸从一条小路过去了,我们去找爸爸,结果在山里迷了路,和路宣走丢了,山里太黑了越走越远,后半夜下起大雨,我在石头缝里躲雨到天亮。天亮后找到一条顺着小溪走下山才到路边,回家之后被父亲打骂了一顿。”听到这里,箫声不禁问:“为什么?”“因为路宣和我走散了之后,他掉进一个山沟里,被里面的大石头撞到腿,断了,正在医院准备手术。”路思言说完,转头看箫声,苦笑一下:“ 他质问我为什么带弟弟乱走。我说是弟弟带我走的,但是所有人都说是我带弟弟出去的,因为我平时就喜欢自己在外面乱走。”“路宣也这么说,我就成了害弟弟的腿跛掉的凶手。”“因为我平时总是跟继母和弟弟作对,所以一切都可以往我的头上推。”路思言看看手里的行车记录仪:“甚至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是不是我记忆错乱了,确实是我把路宣带出去的。”车子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库,箫声伸出一只手去拉路思言的手。路思言反手握住他。“没事。”类似的事情在路思言过去的人生中频频发生,到后来都不会再去辩解,也不再去争抢什么。除了和母亲相关的。回到家之后路思言捯饬了一会,想看看能不能自己弄好这张荒废了十三年的储存卡,但没有用。箫声洗完澡出来,看到路思言还在那里搜索如何恢复损坏的储存卡之类的。他呼噜一下路思言的头发:“行啦,术业有专攻,明天去找人吧。”“那你怎么不自己修车。”路思言笑,转头看他。箫声的头发有点长了,不打理的时候会遮住眼睛。——是的,他基本不怎么打理。“你要不要把头发剪一剪。”路思言问。箫声嫌麻烦,“有时间再说。”路思言耸耸肩,转头继续拿着储存卡比对网上的修复教程。“去洗澡休息。”“你先。”路思言头也不回:“我总觉得……啊!”路思言被箫声从后面打窝抱起,双手穿过路思言的膝盖窝,让他一点也挣扎不了。“干什么啦!”路思言苦笑不得。箫声把他放在卫生间门口:“需要我帮你洗的话,我很乐意效劳。”路思言立刻钻进卫生间关上了门。次日一早,两人吃了早餐之后拿储存卡去修,找了个箫声放心的熟人,对方很惊讶箫声回来了。“诶,听说俱乐部要卖了?”修储存卡的男人问。箫声:“谣言,别传了。”路思言带着前些天新买的帽子,在后面跟着碎碎念:“对对,谣言止于智者。”“行行行,意思再说我就是傻子了呗,弄好了我给你打电话。”“要多久?”路思言很关心这个。对方看了看:“两天内,要是修不了更快,今天就给你。”路思言微微抿一下嘴唇,有点搞不懂对方是在吓自己玩还是真的。箫声把手搭上路思言的肩膀,微微搂着他跟那人说:“能不能别满嘴跑火车的。”对方揶揄他:“你看看你搂着个小帅哥的得意样,跟个街溜子似的。”箫声佯装要揍他,路思言哈哈笑着把他拉走了。上车之后路思言问他:“这是谁啊?看起来跟很熟。”箫声:“我妈的小跟班。”“啊?”箫声笑笑说:“我妈刚回国的时候认识了他,他一看我妈长得那么漂亮风情万种的就要追,帮我妈跑腿办了挺多事儿。”路思言:“然后呢?”不会真的有一段感情吧。箫声转头看路思言,憋着笑:“我妈说让他跟我结拜,当我干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思言笑得瘫在箫声身上:“你妈妈还挺有有意思的嘛。”“有意思的时候很有意思,没意思的时候一点意思都没有。”箫声抿嘴。路思言:“嗯?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啊!”行车记录仪交给了信任的人维修,路思言终于放下心来。下午晚些的时候,箫声要去俱乐部一趟,两人站在衣柜面前犯愁。“怎么穿好呢?”路思言是不可能穿女装的,正好今天降温了,挑个宽松的风衣,戴上鸭舌帽就可以。“反正你身边多出一个人来一定是会被注意到的,只要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是谁就好了。”箫声靠在门框边,所有若思:“那我怎么跟他们说你是谁。”路思言:“就说是你马仔啊,你从乡下带回来的马仔。”“哪有大哥给马仔开车门拎包的。”路思言穿好衣服,扯出一个殷勤的假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拉车门是吧?”“你误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要不直接说你是我男朋友,反正都知道我是gay。”箫声说。箫声早些年在国外比赛的时候就在公开采访里承认过自己是同性恋,反正国内的比赛规格不高,后期他基本不怎么参加,不在乎国内的舆论。路思言:“也是,但还是不行。”“为什么?”“这太引人注意了。”两人争执不下,只好作罢,一起出发去俱乐部。LangK俱乐部是国内最负盛名的竞速类俱乐部,分四轮和两轮,由于两轮摩托车的主流赛事还是厂商车队,两轮摩托车的分部在国际上名气不大,拉力赛和F1是主要的项目。箫声早些年跑地下摩托车赛事赚钱,后来被江文看中选进LangK俱乐部,训练了一个月摩托车之后就转战四轮,慢慢成为拉力赛分部的主力,代表俱乐部全世界征战。他拿下的足够在中国赛车史上留名,但是却早早退役,虽然在商业上有所成就,但还是无数人惋惜。俱乐部位于平成市偏北的森林公园旁边,包含一个训练场,还有两个大的训练场在比较偏僻的郊外。路思言是头一回到这里来,这附近看起来有些荒芜,旁边的那个森林公园也是,工作日并没有几个人来。箫声开着他的沃尔沃载路思言进去。训练场边上的维修站有人在调试车子,他们远远看见车子过来,先是好奇,再是疑惑,最后拉住身边的人问。车子停下的时候,赛道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小言,戴上口罩。”箫声嘱咐。路思言戴好口罩和帽子,和箫声一起下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去。“老大!!?”“真的是你回来了!”“老大你去哪里了?”路思言看着这一群硬汉对着箫声幽怨哭啼,有点脚趾扣地。箫声只是帅气地摆一下手:“进去说。”俱乐部有两栋楼,一栋办公用,移动是车手和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箫声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大会议室,里面墙壁上的黑板记录着俱乐部选手目前的积分和排名。跟着进来的人很多,路思言都走到桌子边了,想了想还是退到箫声后面靠墙的地方站着。箫声意识到之后转身看他,压着声音说:“过来坐。”路思言摆摆手:“不。”“快点。”路思言岿然不动。“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两天你是不是见过艾华了老大?他今天都没有来训练场。”“老大江总是不是真的要把俱乐部卖给新纪元啊?”“老大……”会议室里一大半的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吵得路思言想捂住耳朵。谁说女生聚在一起就总是叽叽喳喳的,男人聚在一起不但叽叽喳喳还此起彼伏,比女生吵一百倍,房顶都要被掀了。路思言站在后面,没有人关注他是谁,就当他是和以前箫声身边的跟班司机之类的。箫声靠着椅背,随手拿了一个火机在手里转着玩,似乎对这种场面屡见不鲜。大家呜呜喳喳说着。箫声回头看了一眼路思言,发现他一脸生无可恋。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烟灰缸在桌子上梆梆敲两下:“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箫声凶起来的时候语调严肃得吓人。在场还有很多是在这三年期间进来的新人,看到箫声这么凶立刻吓成了雕塑。“今天就是来看一眼,教练呢?”箫声问。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成员们一听这个都沉默了,有个老成员站出来说:“你一走没多久就被江总开掉了,后面又来了几个教练,都是几个月就走,现在没有教练。”他的话中不乏抱怨之情,好像俱乐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箫声的错。“对啊,江总根本就不管俱乐部。”“郁河哥你怎么能三年都不回来?!”“俱乐部都快废了!”箫声听着,不说话。路思言在后面越听越不舒服,理论上来说,箫声并不是俱乐部的教练,甚至挂名的老板并不是他,这么多年又管公司又管俱乐部,已经做了很多超出智能范围内的事情。他并不欠这些人什么。“要不是你走了,瑶瑶姐也不会走!”听到这里,箫声猛地抬眼看向说这话的人:“所以呢?没有我没有瑶瑶你们就废了是吧?打比赛的是你们不是我们!你们是因为我们才进的这行吗?”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其实他们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失败的三年。他们急需一个宣泄口,来逃避他们的失败。路思言在身后听着,看着箫声斩钉截铁地告诉俱乐部的成员。“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瑶瑶也是。”箫声说完,起身准备离开,他看向路思言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之后又回头,跟俱乐部的成员们说。“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在俱乐部不会被卖掉。还有就是,给你们半年的时间,拿不出我满意的成绩来,就不是谁愿不愿意呆了,我亲自开除。”路思言跟在箫声身后走出来,像个尽职的马仔跟在他右侧。箫声原本还想带路思言转转他们俱乐部,现在一肚子火都没心情了,但是他还是问:“想不想转转?”刚刚才在里面骂员工,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心思逛吧。路思言想着还是说:“下次吧。”俱乐部什么的路思言不是很感兴趣,但是瑶瑶是谁?“刚刚他们说的瑶瑶,你知道吗?”箫声把车开出停车位。路思言摇摇头。箫声:“是我们俱乐部的经理,对了。”箫声似乎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致,转头看路思言一眼之后问他:“你有知道的女赛车手吗?”“嗯……”路思言快速在大脑里搜索,不断回想之后找到一个:“英国有个叫Jessi的女性车手,只能想得到这个。之前接手公司的一个项目想去接触她的节目来着。”箫声:“是,瑶瑶曾经也是一个女性拉力赛赛车手,并且保持中国女性车手成绩长达四年,退役后被我挖过来当经理兼副教练。”“那她为什么走了?”箫声耸耸肩:“不知道。”瑶瑶离开是在箫声离开之后,其中的原因他不清楚,但应该是和自己有关。今天的事情基本结束了,回程的路上两人正商量着晚上吃什么的时候,箫声接到了一个电话,江扬打来让他明天去参加董事会。挂了电话,箫声抿着嘴唇很久没有说话。路思言想他应该是有点担心明天的董事会,毕竟一声不响离开三年,董事会肯定有颇多怨言。“晚上陪我去见个人。”箫声突然说。计划被打破,两人在外面找地方吃饭。刚吃完,箫声说:“走吧,去见达叔。”“哦……”路思言有点不解。不是他喜欢蹭饭,就是,一般来说这种饭点见面,怎么还提前把饭吃了才过去。箫声言语间说的感觉这是个熟人,甚至是个照顾他的长辈。奇怪。直到站在近郊别墅门口的两人被一把扫把扔中脑袋,路思言才知道为什么。因为箫声知道,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达叔这里吃上饭。路思言手里捏着扫把,箫声正在帮他戴上刚刚被扫把掀飞的帽子。“声哥,这个达叔怎么这么暴躁。”而且身手矫健,刚刚开门、转身拿扫把、扔扫把、关门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路思言甚至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子。箫声:“年纪大了,可能吃错了药。”路思言:“……”箫声似乎一点都不受挫,对此习以为常,在门口休整一下之后,带着路思言往房子后面绕。路思言看着箫声身手矫健地爬上围墙,转身跟自己说:“上来,我拉你。”“这真的不是非法闯入吗?”路思言担忧。箫声:“没事,我经常爬。”路思言仔细看看墙壁,确实快被箫声踩出坑来了。路思言上墙没有箫声那么矫健,中途失为卜日免雨叚贝曾月亮爭鲤败好多次,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青苔。终于翻进了院子里,院子很大,苏州园林风格,路思言有点好奇这个达叔是什么人。“臭小子!!”达叔突然从假山后面蹦跶出来,路思言吓得往箫声身上爬。达叔手里拿着一把扳手,围着箫声和路思言打量一大圈,扳手有节奏地打在另外一只手掌上。感觉随时会被一扳手敲晕的路思言紧张扣扣手。“你媳妇儿?”达叔站在路思言面前。路思言:“啊?”达叔不管他的反应,又上下看了路思言两遍:“还可以,就是看着年纪太小。”说完看向箫声,“年纪小的看不住,你老了他跑了,新鲜嫩草割早了。”“噗……”路思言被他的顺口溜逗得忍不住笑。他摆摆手向达叔解释:“爷爷,我是男的。”达叔一本正经:“男媳妇儿!我知道,他以前跟我坦白过,什么都好,就是男的和男的要用屁……”“达叔!”箫声及时制止了达叔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路思言已经懂了。他微微侧过脸去,觉得又搞笑又尴尬。不愿再当秒懂男孩。此时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山里气温本来就比城区要低一下,路思言打了个喷嚏。“进去吧。”达叔撇路思言一眼,往屋子里走。路思言本来以为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也该有三四个人住才不至于冷清到阴森,没想到真的就达叔一个人住。这个日子他已经生了火炉。三人在火炉旁边坐下。路思言偷偷观察这他们两个,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成了话题中心。“你和路家的臭小子勾搭在一起,后面可有得忙。”达叔说着,把火炉旁边烤着的橘子用火钳推一个给路思言:“不过可以理解,谈恋爱的人脑子都不好使。”路思言惊讶地看向箫声,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箫声提前说过吗?没想到箫声也奇怪,“达叔,你知道?”达叔笑一下,眼睛始终看着炉火:“哼,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太多,你找我什么事,说吧。”箫声只好先坦白明天董事会的事情,达叔吃一粒花生,抬头看他:“把你那台老爷车给我。”箫声干笑:“行。”看着董事会的事情解决了,达叔拿到了老爷车,终于笑一笑,接着跟路思言说:“小媳妇儿,出去随便逛逛。”路思言不解,但也只能按照吩咐去走开,他晃悠着走出这间房,站在廊檐下听雨声。箫声不放心地看着门口。“行了。”达叔敲敲桌面:“崽子,跟你透个我知道的底,路思言老妈梁竹当年调查的是611圆桌案。”登时箫声的眼神聚焦犀利。达叔抬眼:“还有你妈和高原当年也牵扯了这个案子,她们就是因为这事儿认识的,梁竹把你妈和高原从牢里弄出来暴露了她。我知道高原找你收留这个孩子的时候,以为以你的性格不会有今天。但是走到了这一步,我得跟你说实话,这孩子处境很危险。”箫声紧抿着嘴唇,不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于此同时,路思言晃悠到隔壁的隔壁一间书房里,书架上除了书籍还有很多报纸,各种出版社的都有,远到七十年代,近到就是今天的。很难说得清楚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命运这一说。但是路思言伸手随便从书架上扯出一份报纸的时候,正是十三年前,路思言妈妈车祸前三个月。当天的头版新闻是特大案件“611圆桌案”。“今日凌晨,经记者追踪,一周前的五名演员失踪案已有进展,相关演员三死两伤,据悉演员是经人组织参与本省高官私底下聚会,进行卖|**活动……”路思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是女性被迫出卖身体并被折磨致死的新闻。当他刚看完最后一段的时候,箫声出现在身后。“小言,走吧。”箫声说。路思言哦了一声,又撇了一眼手中的报纸,他忙着把报纸塞回它原来在的地方。差一点就注意到,报道这篇文章的记者,是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