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愣神过后,阿冻想起自己还咬着唐意,顿时大惊失色,赶忙松开了嘴。但这多少有点晚了。自从变成污染物,他的牙口好得惊人,哪怕是金属或者石头都可以轻松啃掉。当初零号污染区里那位礁石模样的邻居,最开始的时候脾气相当暴躁,曾经挥舞着能够在山体表面砸出巨大裂隙的“胳膊”向他发起攻击,结果转头就被他吞了半截。何况这次他还咬得特别使劲。果不其然,唐意的手掌只剩下了贴近腕骨的一小部分,连着些外翻的皮肉,看起来空空****,十分凄凉。阿冻愧疚极了:“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光道歉显然不行,他琢磨着要按照上次的方法,给唐意再捏一只手,却发现原本该是可怖伤口的位置,突然聚集了一团盘曲涌动的银灰色线条,如同翻滚不断的氤氲雾气。它们在仅剩的半截掌骨边缘编织缠绕,很快将其重新构筑完整,进而延伸出修长有力的指节,完全看不出半点损伤的痕迹。阿冻低低惊呼一声。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没有半滴血液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细线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在唐意的皮肤表层钻进钻出。阿冻不清楚这种异常的活跃意味着什么,只由衷感到欣喜:“你的手长回来了!”唐意却皱起了眉。“过来。”他对阿冻说,“我带你离开。”阿冻从善如流跳上唐意的掌心,顺着手臂一路爬上他的肩头,找到熟悉的位置挂好。游动的线条们像是畏惧着什么,自觉在阿冻身边潮水般分开,形成小范围的真空。阿冻好奇地分出触须,闪电般抓住一根。线条化在他的手中。霎时间,令人迷醉的馥郁香甜千百倍袭来。阿冻猛然一颤,差点把持不住,敞开肚皮暴风吸入。他赶紧压下体内翻涌的食欲,心想唐意可是来救自己的,千万不能给对方添乱。尽管如此,他的目光却总是禁不住引诱,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些流动的银灰色纹路。直到某个瞬间,他发现所有不安分的线条突然定住,如同感知到危险的生物一般,齐刷刷探头向上望去。阿冻:?研究所内的警报声似乎变得更刺耳了。唐意的视野有些模糊,目之所及范围内,事物的轮廓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重影,甚至隐隐呈现出融化坍塌的迹象,怪异而又扭曲。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撑不了太久。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他忍受着突然发作的精神混乱,强行硬闯研究所,解决了所有阻挡在前的障碍,终于找到被关起来的阿冻。或许是因为那0.01秒的欣喜若狂导致心神失守,原本还可以勉强压抑在脑海深处的幻觉狂澜,突然变本加厉喷涌而出。熟悉的撕扯感与噬咬感,密密麻麻,无处不在,海水般持续冲刷着神经。游走在体内的银色异物一改过去的温顺服从,呈现出非同寻常的躁戾,如同即将挣脱锁链的恶魔,企图彻底掌控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而且还有更麻烦的事情。那只贝塔就要来了。大概是体内非人部分前所未有活跃的缘故,唐意能够清楚捕捉到某种正在快速逼近的“声音”,充斥着狂暴与杀戮的信号,如同铺天盖地的凛冽风潮。受到贝塔基因影响,他也产生了同样强烈的厮杀冲动,又因为愈演愈烈的精神混乱,双眼逐渐蒙上混浊的暗色。那是理智即将丧失的征兆,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还在勉强维持。“不行……”阿冻就挂在唐意的脖颈边,清楚听见了这一句近似喃喃的低语,疑惑道:“什么不行?”难道是要他换个地方挂着?唐意没有回答。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尽快将阿冻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不能在这里失去控制。可还没等他们走出这一层位于地下最深处的囚室,突然之间,姿态狰狞的荆棘状口器穿透层层钢筋水泥出现。轰隆——!!!伴随着巨响,四周顿时尘土飞扬。荆棘末端如花绽放,转眼间分叉出无数根尖刺,层层簇生,迅速交织成繁密诡谲的天罗地网。贝塔的捕食器官。当然也是猎杀同类的强大武器。唐意无处可避,被尖刺洞穿了手臂和腹部。游走全身的银灰色纹路顿时化作汹涌可怖的浪潮,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兽,朝侵略者发出最为凶恶的威胁。有什么东西在唐意脑海里嗡地炸开。下一秒,最后那根理智的弦也彻底崩断。“唐意——!!!”阿冻焦急的呼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唐意的意识在加速向着深渊坠落,闻声想要伸手抓住,却被无穷无尽连绵翻涌的黑暗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处唯一的光亮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不见。*****黑塔上空,海葵花状的庞然大物静静悬停,如同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死神,在夜幕中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压迫感。数之不尽的荆棘口器投落而下,丛生蔓延,以研究所为中心,方圆数十公里的区域都被祂锁定成为攻击与猎食的范围。在这之前,黑塔从未发生过任何一起大型污染物入侵事件。屹立百年的弧面穹顶能够最大程度进行光影声像的屏蔽伪装,隔绝来自外界的感知与探视,同时不断向周边释放高效抑制剂,促使那些靠近的污染物改变行进方向。有史以来第一次,保护着整个基地的穹顶出现了这样巨大的缺口。虚假的天空破开了洞,无数碎片簌簌落下,世界的真实以最为残酷的姿态暴露出来。对于常年生活在黑塔之中的居民而言,尤其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贵族,他们从来不曾为污染物的侵扰忧心过,更不曾像这样近距离感受高级污染物的可怕。手头没有备着哪怕一把枪,他们只能惊慌失措四下奔逃,俨然如同百年前大崩坏发生之时那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贝塔的捕食腕足在城市之中无声穿行,轻而易举刺入一个个柔软的躯干,勾出鲜血淋漓的肠子,又或者注入致命毒素,使其溃烂发臭。与此同时,基地的防御武器却毫无动静。“到底怎么回事!?”指挥中心大厅,西转革履的中年男人拍案而起,脸色惊怒交加。“量子炮?驱逐机?发射塔?一个个都是摆设么!?瞧瞧那东西都猖狂成什么样子了,居然到现在都不启动,系统是瞎了不成!!”男人的嘴边还有一丝没有抹掉的酱汁。十五分钟之前,他正和某位世家高层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共进晚餐,争取给对方留下精英干练的良好印象,以便谋求更高的职务地位。但此刻的他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在场众人也完全没有心思提醒,他们正被狂轰乱炸的系统报错弄得焦头烂额。“长官,应该是有人入侵了防御系统!”男人一听,第一反应是这他娘的怎么可能,黑塔的防御系统可是设置了多达十二道安全锁,哪来的空子可钻?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盯着屏幕所显示的检查结果,脸色越发难看,眼中的熊熊怒火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还要多久才能处理好?”“预计十分钟!”“太慢了,五分钟内给我解决!另外通知护卫队到现场,来不及就手动操作,务必尽快启动武器!”说完,男人又喊来心腹下属。“你去追踪入侵者的接入坐标,我可以百分百肯定,那帮家伙就在黑塔。”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恶狠狠道,“真是岂有此理,等我抓到人,他们就死定了!”*****男人认为这肯定是团伙作案,否则不可能破得了系统的防火墙。他不知道,严澜在学生时代进修的专业包括了生物学与计算机,又因为出身名门世家的关系,能够接触到更多核心机密,对黑塔系统的了解自然远比普通人要深。她清楚这些环环相扣的安全锁看似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经过十多年的钻研,她不仅成功让部分巡查无人机成为自己的眼睛,还掌握了给系统制造小麻烦的方法。尽管做不到实质性的控制,但足以令系统因为大量错误信息而陷入短暂瘫痪的状况。对于体型庞大的3S污染物而言,彻底破坏一处地方也只需要相当短暂的时间。黑塔毕竟安逸了太久,日常管理依赖系统网络的辅助,一旦系统出现问题,反而无法像普通基地那样有效应对。此时的严澜依然还在家中。更确切的说,她将自己关在了那间堆放了多台计算机、线路满地爬行的昏暗房间里。外面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避难的警报正通过终端强制性播放,她却充耳不闻,只大睁着眼,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电子屏幕。屏幕光亮映照在她的脸上,原本就显得憔悴病气的五官,此时更多出了几分幽魂般的瘆人。然而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却亮得可怕。因为她终于等到这样一天。画面里,研究所正在遭遇前所有未有的毁灭性打击。无论是过去唐意离开时的那场大火,又或者二号失控时所造成的破坏,都远无法比拟。贝塔的荆棘口器肆意增生,深深刺入那片银白外表的建筑内部。不规则的裂隙在墙体上蔓延,滚滚浓烟向外升腾,当中已然能见到若隐若现的火光。但这还不够。严澜 派出的数十只【蜂鸟】,早早就等候在附近。这种微型飞行器不过指甲盖大小,尤其擅长穿越各种孔隙。如果在平时,研究所称得上是固若金汤,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但今夜显然处处都是破绽。虽然期间又发生了几次爆炸,造成将近三分之二的损毁,不过剩下那些灵巧避开了炽烈火舌、倒塌墙体与纵横交错的荆棘,帮助严澜确认了一件事情。位于地下的核心机房区,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一片火海。浓烟未散,四周还残留着爆炸的痕迹,原本整齐排列的计算机群,只剩下各种奇形怪状的残骸。而在更远些的某处房间,横陈着数具人形的金属物,尽管已经烧得融化,看不出面目,但想来就是库来西的备用躯体。严澜紧抿着唇,眼底神色难辨。【蜂鸟】还在持续搜寻。镜头所拍摄到的景象实时反馈到她面前的屏幕上,画面总会出现各种死人,有些烧成焦炭,有些残缺不全,更多的被贝塔吸食了血肉,只剩下骨骼撑起的皮囊。她甚至见到了副所长。库来西一派,曾经以过于危险为理由,强烈要求将她赶出研究所。可以合理推断,当初库来西放任实验体杀死严烟,也是得到他的默许。严澜看着对方惨不忍睹的死状,心头泛起一丝报仇的快意,却不是特别痛快。她始终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在这时,画面角落里突然闪过一道快速移动的身影,在到处都是死尸的研究所,显得突兀而不同寻常。【蜂鸟】立刻追去。严澜一下子站起来,看着画面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是库来西!库来西果然还活着!只不过此刻的他要狼狈得多,左臂断裂半截,双腿走路不稳,头盖骨都被掀开了一片,内部的复杂电路直接暴露在外界灼热的空气中。污染物天然对血肉有着渴求,但绝大多数都对无机金属不感兴趣,这可能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严澜理性分析着,似乎十分平静,然而被她抓在掌心里的衣角却几乎要变成破布。机房已经毁了,存储在那里的备份不复存在,但她不知道库来西是否还留着其他后手,比如另外保存的思维备份。如果没有后手,意味着只要把这个库来西解决掉,他就会真正死去。否则的话,他也还将会在另一个地方醒来。不过严澜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像这样混乱的情况,正是接近对方的最好时机,四处飘飞的烟灰就是掩饰,那家伙一副急于奔命的模样,十有八九发现不了。天时地利齐聚,连老天都要她杀了库来西,她怎么可以忍住不杀?【蜂鸟】悄无声息接近,越过那处头盖骨的缺口,在错综复杂的结构之间穿梭,一路下潜,直至抵达目的地。库来西猛地顿住。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跑进了体内,却来不及阻止,【蜂鸟】释放出的强酸**几乎是立刻腐蚀掉了核心处理器的芯片。而他整个人也如同断线的木偶,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随即扑通摔倒在地上。严澜让镜头靠近。库来西的脸侧向一边,双眼无神,已经没有灵魂寄宿在这具身体。严澜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手刃仇敌所带来的激动,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可没过多久,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从库来西背后弹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了墙体的某处裂隙。严澜脸色骤变。她正要驱使【蜂鸟】去追,却发现这片原本勉强还能维持完整的建筑竟剧烈颤动起来。遍布各处的缝隙不断扩大蔓延,碎石尘屑如雨落下。严澜看着传输回来的某个画面,有些愣住。更多的人直接用双眼瞧见了。如同喷泉般冲向天空的色彩斑斓,在夜幕之下涌动伸展,形似巨大牵牛花绽放——然后将那只极度凶残的3S级污染物包了进去。全程顺理成章,好似稀松平常,就像是普通人随口吃下了一枚果冻。*****停车区。白雅望着天空的异变,眼神冷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