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部落的庆祝会办得很大。除了邀请了黑狼部落, 还包括黑狼部落领地里的其他所有的兽人部落。都是由小兔兽人专门去送的信。白杬跟着兔族长走过这些兽人身前,一一点头跟他们打招呼。兽人们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 看着白杬腼腆地笑。兔族长站定,对他们点了下头道:“你们玩儿, 我跟阿杬祭司说点事儿。等会儿再出来陪你们。”其他部落的兽人连忙摆手:“你快去,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 不用你招呼。”这些兽人里面, 大部分是比兔部落晚来狼部落的。所以在黑狼部落领地里需要注意什么,该做什么,他们通通都会请教兔部落。这一来二去, 也就熟悉了起来。加上食草兽人大部分性子都和善,也比食肉部落间的关系更亲密, 所以在兔部落总归是要比他们在狼山的时候要自在一点。白杬见状,想到之前自己想的搞一个部落间的交流会。加强黑狼部落与其他部落的交流。现在看到兔部落如此,内心又有了想法。但看这会儿兔族长目光坚定,一直往部落的深处走, 他知道这次见的兽人对兔部落来说尤其的重要。所以白杬暂且按下心中所想, 跟着兔族长走。一路拐弯绕行,渐渐的, 他们进了兔部落前的山中。他们寻着山谷, 找到了一个亮着光的地方。光好像是从山里透出来的,浅淡如裹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叫人看不真切。“到了, 就是这儿。”兔族长转头对着白杬露出一脸轻松的笑意。“走吧, 进去。”白杬点点头, 跟在兔族长身后。山洞很隐蔽, 面前就是一个石壁。需要在石壁间的小巷子里拐个几道弯才能来到洞口。白杬这时回头再看一眼,只能看到身后的一堵厚实的墙。而被石壁围起来的如井口大小的天空,上面星辰几颗,安静闪烁。“这里好安静。”兔族长笑呵呵地冲着他招手,往里面走。“是安静,部落里的崽子们闹腾。太爷爷不喜欢。”“太爷爷?”“是,我们兔族的太爷爷。”兔族长自豪一笑,然后放低脚步。对着后面的白杬道,“他是兔部落里年纪最大的一位。也可以说,是东荒里最年长的一位兽人。”白杬:“那确实是个宝贝了。”兔族长被他这话说得心中慰贴。“我们兔部落就是将年长的兽人当做宝贝。”小声说着话,两人到了洞里。山洞很大,在靠近最里面的石壁边建着一个精致的木房子。矮矮的,跟那些小兔兽人们住的房子一样大。木门是开着的,里面堆着一个厚实的草窝。用的草料是细而柔软的那种,大概二十厘米高,里面有白绒绒的兔毛毛露出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在吃草,那露了个半身的兽人应该就是兔族长要介绍给他认识的太爷爷。兔族长冲着白杬一笑:“正好,他现在还没睡觉。”“阿杬你坐,我去叫他出来。”白杬站在山洞洞口,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有两个矮小精致的木凳子,椅背上还刻着简单的花纹。着大小放在黑狼部落,像幼崽坐的凳子。除了凳子,远离木房子的山洞中间,还挖了坑做了灶。上面放着部落里之前送给他们的小锅。白杬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望着兔族长一步步靠近那木屋,压低声音问:“会不会吓到,要不我出去站会儿?”他记得,食草兽人很怕食肉兽人,这么大年纪万一吓到了……“不用,他知道你。”说着,兔族长在草窝边转身蹲下。以前经常趴在大白兔背上的兔族长,现在背上也背了一个更年迈的兔兽人。“你好啊,阿杬祭司。”白杬走近,笑着道:“你好。”“经常听说里,这会儿才见到。”太爷爷被兔族长放在了凳子上,他灰蒙蒙的眼睛看着白杬的方向,微微聚不了焦。兔族长蹲坐在一边,搀扶着他的手。“阿杬,这就是太爷爷,他从出生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三十个大荒年了。”白杬挪开座椅,学着兔族长坐在草窝里。他伸手,握住兔祖宗的爪子。“前辈好,我是白杬。黑狼部落的祭司。”兔祖宗笑笑,手摇回来。兔族长看了一眼白杬,道:“他耳朵不怎么好。”言罢,兔族长凑在他的耳朵边,高声道:“阿杬祭司跟你问好呢!”“你也好!”兔祖宗耳朵摇了摇,像春风吹过的低矮草丛。高兴得出不行。“阿杬祭司,我好久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还是个幼崽呢……”兔祖宗说话很慢,一句之后要停顿几秒,像是在蓄力。声音哑哑的,但是听在耳朵里像佛寺里的木鱼声,莫名令人心安。白杬看着老兽人的眼睛,脸上是后辈谦虚的笑容。“是,您面前,我确实还是个幼崽。”兔族长看向白杬。白杬眨眨眼。脑中白光一闪,忽然明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重复道:“是,您面前,我确实是个幼崽。”老兽人听到了。他两个爪爪抱着白杬的一根手指。白杬垂眸,从他的爪爪看遍他的全身。也不知道老兽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兔子,但现在上了年纪,全身的毛发全部变成了泛着光的亮白色。微黄的灯光下,闪闪的,像贝母粉一般。“阿杬,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趁着现在问问我们家太爷爷。”“他是兔部落在位时间最长的祭司,知道很多东西。”白杬一怔。看着兔族长眼抽搐似的给他使眼神儿,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兔族长要带他来见他们的老祖宗。之前那么多的时间,却没有提出过一次。是看到自己那天下午的郁闷了吧。站在兔族长的角度,黑狼部落本来就是他们的首领部落。而自己只是个小得不值一提的食草兽人。就算是部落里德高望重的前辈,放在任何一个首领部落里,都跟寻常兽人一样。但是他就是带着他来见了。这说明兔族长是真的将他们看做是朋友,也真诚地将他们当做亲密伙伴来相处。白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上笑容真挚。就像他之前说的,这么大年纪的兔祖宗,兔部落宝贝着。轻易不会让兽人去打扰。但是他现在实实在在地见到了。白杬喉间微涩,小辈一样带了些孺慕注视着面前毛发苍苍的兽人。“我也叫您一声太爷爷可以吗?”兔族长一愣,接着脸上褶子像开了的**,笑得比那灯光还耀眼。兔爷爷没听清楚,但是白杬亲近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了。他慈祥地摸着蹲在身前的白狼祭司的头:“凡事慢慢来。”“遇到问题要知道找兽人帮忙。”白杬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困境,很是干脆对自己新认的太爷爷道:“部落里,乃至部落领地的其他部落也都即将面临缺盐的境地。加上虎视眈眈,不停骚扰东荒的兽王城,目前没有进展的找盐的事儿便更是让兽人们焦头烂额。”“我也确实或多或少地被影响到了。”他本来就愁曜去雪原部落的事儿,现在打盐井,做水泥,两个重要的事儿都没见到成效。心里积压多了又因为是部落的祭司,不敢随意找个兽人说。因为他一乱,部落就会乱。憋得出久了,这会儿兔祖宗一问,白杬面上脸笑意道维持不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当祭司其实很难。”兔族长也不忍地摸摸白杬的头。还年轻呢。狼部落情况特殊。阿杬在成为祭司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老祭司带着。其余的部落都是老祭司带个十几年,在年轻祭司熟悉部落事务之后慢慢放手的。对比着,阿杬确实难。但是阿杬也很厉害,狼山走到这个情况,他亲眼所见。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老兽人也明白白杬的情绪。他慈爱地望着面前的小白狼,不免想起了自己当初接任部落祭司的时候。那会儿,他跟他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上一任祭司带了两三年。“孩子,你要记住一句话。”老兽人轻拍着白杬的头,声音犹如来自亘古的远钟:“祭司司从部落,祭司生于部落。”“部落在困难的时候确实需要承担起为部落掌舵的职能……”“但祭司与其他兽人一样,是出生在部落的普通兽人。”“大荒啊……遇到难事儿是常态。顺风顺水,为罕见。”“你是祭司,也是部落的普通兽人而已。”白杬听完唇角抿紧。“可是不找到盐,不建城墙,一旦遇到危险我们就无路可退。”老兽人如看破世事,一字一句道:“大荒秩序崩坏已经注定。”白杬拧眉:“难道我们就不能保留一片净土?维持一个存在小秩序的地方?”老兽人笑容和蔼:“没说完呢。”“新秩序的崩坏,往往就代表一个新秩序正在悄然建立。时间不定,形式不定,期限不定。”老兽人弯腰,目光徐徐落在这个在他看来,年纪小得如同刚出生的幼崽一般的白狼。“或许不久,我们又会回到那个千百年前的世界。”白杬心中一惊,睫羽像被狂风吹走的蝶,凌乱颤动。他屏住呼吸,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正在他以为老兽人察觉到自己的情况时,老兽人却笑了。“阿杬,你不是黑狼祭司,你是这么多年后再次出现的狼族祭司。”“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存在,狼族兽人、与狼族交好的兽人、期待和平秩序的兽人……他们,都会前赴后继地为你解决掉一切危险。”“只是因为你是白狼祭司。”“而不是因你是白狼祭司,而做的事。”老兽人点点白杬的眉心,是个聪慧的小崽子。就是现在不做什么,狼族现在也已经脱离了之前的困境,不会再落到以前只差一步就要消亡的地步。所以白杬可以暂时歇息一会儿。而他也知道狼族祭祀不会永远停下脚步。因为他所见过的、听说过的所有狼祭司里,没有一个不干事儿的。虽然说存在就是一种鼓励,但是每个白狼祭司都不甘于只是立在那儿当个泥巴。不让他们做,他们也会做。阿杬现在只是遇到困难,没转过弯来罢了。颓然只是一时的。老兽人浑浊的眼睛里雾霾散去,他声音浅缓,但坚定道:“要是阿杬祭司有需要的话,我们兔部落可以为你献上一切忠诚。”白杬猛地抬头。发丝因速度过快打过脸,面皮隐隐泛疼。他眼睛睁大,难掩震惊。老兽人往椅后慢慢挪动,后背靠在椅子上。他脸上笑意不减:“狼部落需要兽人。”“兔部落以往虽然一直是坚持只接纳兔兽人,但是现在我们反而觉得,像鹿族长那么精明的兽人都强求着要加入你们的部落,那必定是你们足够好。”“事实……事实也如此,你们值得各个族群尊敬。”他眼睛半闭,看着是力气耗尽。声音也小了不少。“兔部落有些聪明的小兽人。而且我们以灵巧的手而立命。阿杬若是需要,只管说就是。”兔族长也没料到自家太爷爷会忽然表示加入黑狼部落。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表情恍惚一瞬,继而狂喜。兔部落从来都是一个族群一起生存。遇到其他食草部落,也只是态度友好,保持戒备,并不会完全接纳。部落里年纪越大的兽人,奉行这个准则就越深。他想过跟其他食草部落一样,加入黑狼部落。可是一想到部落里其他的老兽人,尤其是面前这个。他就没想法了。但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太爷爷自己提出来加入狼部落。自己提出来的!“阿杬……”见白杬愣住,始终没有点头。他立马着急了。跟着狼部落多好!进兽王城都没这么好!白杬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们当然欢迎。”兔部落他们一直有来往,知道这些小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小。能将完全信赖地融合进其他部落。还是食肉部落,这怕是在他们的生存中从未有过。“那既然如此,我们以后就是一个部落了!!!”兔族长忍了又忍,嘴角越提越高。最后还是老兽人困了,挪开搭在他手上的爪爪。他立马爪子一揣,在原地高兴地转圈圈。嘴里嘀嘀咕咕什么,白杬也听不明白。感觉就像是摸猫的时候,猫猫舒服了发出的呼噜声。白杬见状,粲然一笑。如此,也不是增加两个部落的交流了,而是直接将兔部落的兽人变成了他们部落的兽人。可以,这个办法,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前面遇到那么多走不通的事儿,现在兔部落加入。无疑,他现在是身心舒畅。不就是一点点困难吗?就没有他们过不去的坎儿!思绪一通,神清气爽。白杬看着毛发银白的兔兽人,弯眼浅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有些事儿还是经历多了的老兽人看得明白,想得通透。“那我就让兽人们回去跟部落里其他兽人说说。”“行!我是不是要跟着去一趟?”兔族长立马站起来,原地绕圈走了几步,揣着爪子小碎步往前。看着像是要出洞去收拾行李。白杬忙拉住他:“不着急,部落里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客人。”“是!还有客人,阿杬那你跟太爷爷说说话,我出去招待其他客人。”白杬:“好,那太爷爷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用,他吃了的。”*整个庆祝会,兔族长都是一脸笑意。他常年含笑,但没有一次看着是尾巴都往天上翘。拿得意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来。被邀请来的兽人们见了,不免要问上几句。可兔族长嘴巴却严实,每次都打了个哈哈过去。第二天兽人们离开的时候,没一个从他嘴里听到消息。白杬带着兽人们离开的时候,看他们个个脸色好了一点。觉得出来放松一下还是有一点用处的。过几天后,他带上一批筛选出来的疲惫兽人,跟兔部落一起,回到了狼山。而想知道兔族长之前那么开心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的其他部落,自然也就在几天后知道了,一向单打独斗走大荒的兔部落居然也加入了黑狼部落。这下,所有狼族领地的部落都沸腾了。先是鹿部落死皮赖脸,再是胆小兔部落心甘情愿加入黑狼部落。黑狼部落真的有那么好?那是当然!只要是在黑狼领地生存过的,就没一个不是这么想的。又不是瞎子,但凡是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不行!这黑狼部落他们也得加!当然,不是这么草率的一个决定。各部落里开了个会,全部同意之后,立马匆匆赶往狼山。就怕慢了一步,人家不要了。自此,狼山又是一阵热闹起来。而白杬那兽皮上统计的全部部落,都有意愿加入黑狼部落。消息一出,无论是被白杬带回来休息的兽人,还是在南边颓废的兽人,全部精神一振。秋季结束,黑狼部落的考察完毕。狼山领地内,所有部落皆成黑狼部落兽人。所有兽人人数加起来,第一次超过了万数。从千出头,到万出头。对比兽王城,虽然狼兽人依旧少。但是这么多的兽人,大家拧成一股绳。前路不再茫茫,满是希望。兽人们也能提起劲儿了。这手里的活儿,自然是越干越利索。兽人纳入狼部落,他们居住的地方自己选择。有的对食肉兽人心存畏惧的,或者是觉得自己原来的地方就挺好的,不用搬到狼山。而想搬过来的,也可以搬,没人拦着。如此,狼山好一阵热闹过后,便是冬季了。*冬季的第一场雪下来时。雪白色的飘花一朵一朵,轻柔地落在屋顶、草地、狼山……寒风吹拂着,狼山山顶,窝在三角棚子底下的一家三口脸上都是兴奋。树举着手接住外面的雪,简直要喜极而泣。“呜呜呜嗷呜……终于,终于下雪了。”草裹在兽皮里,强制抱住自己怀中见着雪想爬出来的小崽子。一巴掌拍向还在感慨的兽人。树捂头:“嗷呜!都快下去了,还打我!”草跟着树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脾气是越来越控制不住。“不打你打谁!”“快点收拾东西,山上这么冷,崽子冻住了怎么办!”“嗷!那你说嘛,你打我干嘛!”“你再墨迹!”“收,我收!”树捂住自己的脑袋,委屈巴巴地掀开地上的儿兽皮袋子。山上收集的破破烂烂不要的不要,下山后换好的。地上给崽子做的玩具,木头的、石头的、兽皮材质的全部带下去。不管好不好看,都是他当阿父的心意。挑挑拣拣,整个兽皮袋里装的大部分是幼崽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草的。而树自己的……一件破烂兽皮,不要也罢。他带上来的好东西,全给那父子俩用了。大兽皮袋子我肩膀上一甩,树走在前,草抱着小崽子在后。两人出了棚子,树直接张嘴朝天一吼:“嗷呜——嗷呜呜——”下面立马有兽人回:“嗷呜嗷呜——”树抹了一把眼睛,红了眼眶:“总算,总算是有兽人回我。呜呜呜……阿草抱抱……”草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抵住他脑袋:“走不走,不走你冬天也在山上待下去。”“要!嗷呜嗷呜!兄弟们我回来了!”山崖前。兽人们正安静地看着今年冬季的初雪,冷不丁听到一声过于激动的狼嚎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正要扛着武器冲出去,白杬忽然道:“是树吧。”“是啊,他是不是又看到堕兽了!”“不是。”白杬回忆下刚刚的声音,道,“他是不是说他要下来了?”兽人们举着武器的手齐齐一顿。“下雪了!”“是下雪了。你没长眼睛吗?”“下雪了啊!树受惩罚的时间结束了啊!”几个老兽人对视一眼,耳边嗷呜嗷呜跟话痨似的声音更清晰。可就感觉这狼还在山上干嚎,步子没动。他们脸色一变。“这个树!幼崽还跟着他在一起呢,幼崽怎么不早送下来!”树好歹在草的催促下奔下山。他脚程快,就算背着个大兽皮袋子,也是第一个下山。下山后,看见山崖前黑压压等着他的兽人们,他吐着舌头兴奋张开手臂。“啊啊啊……嗷呜呜,我好想你们呜……”本以为会来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但兽人们齐齐后退一步。转个眼,却见桦爷爷黑着脸,一个闷棍敲过来。“嗷呜!!!!”“嗷呜个屁,小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