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王用的是人形。他穿得厚实, 脖间一圈白狼毛做的围领。里面一件桑蚕丝衣服,外面还披了一件白狼毛的毛褂子。美得雌雄莫辨的脸的有一半陷入毛领之中,面色微红, 露出的一双银色的桃花眼温柔又漂亮。他的手小心地搁在自己的肚子上,低眉浅笑着, 气质比以往更为柔和。白杬见他眉间的哀伤散去,如拨开云雾, 阳光终于落在他的脸上。他现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白杬轻声:“恭喜殿下。”屋子里有暖气, 冬日的寒风吹不进来。人鱼王靠在渚缝制的靠枕上。白杬家的小狼崽被放在他的旁边。人鱼王笑着,跟小狼崽玩儿爪子在上的游戏。如羊脂玉般的手被小狼崽踩在下面,白杬将幼崽的爪子挪开, 人鱼王手背上渐渐浮现一个可爱的梅花印。狼崽养得好,成天被他爹.马又严抱着。爪垫柔嫩, 踩在手背软乎乎的,带着暖意。两个相差两百岁的,玩儿得不亦乐乎。“嗷~”狼崽垂着圆脑袋,成功踩到了人鱼王的手就尾巴连甩。奶声奶气地还有冲着白杬“嗷呜”一声, 可爱极了。人鱼王笑着, 轻轻将崽崽抱起。自家崽子还是有点重量了。白杬怕压着他,忙伸手去托着。人鱼王下巴在不明所以的小狼在头上蹭了蹭, 眉眼柔和。“我以前的幼崽, 也有这么大。”白杬手一滞。他抬头看人鱼王的脸色。虽笑得发苦,但眉间时常不经意露出来的沉郁散了。白杬心底松了一口气。人鱼王垂眸, 抚摸着狼崽崽的头。“可惜我当时不知情, 心情不好。崽子出来得早, 天生体弱。我费劲所有心力好好照料着, 还是无法……”人鱼王眼里浮出一抹水光。白杬心中一抽, 放缓呼吸。试图让心中的难受消退。“不是您的错。”他轻声道。“在大荒,养育幼崽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白狼崽崽像是察觉到他的哀伤,两个小爪爪抵着人鱼王的脸,奶呼呼地贴上自己的毛毛小脸。人鱼王轻笑。收紧胳膊,将他好生抱着。“阿杬。”白杬:“嗯?”“我打算以后一直住在狼部落,不知道可不可以。”白杬弯起嘴角:“为什么不可以。”“您是白狼的伴侣,白狼又是狼部落的一份子。自然,您也就是狼部落的一员。”人鱼王笑了。他张嘴,试图说些其他的。白杬明了,笑道:“其他的人鱼,是您的家人,也是一样的。”人鱼王展颜,贴着白狼崽崽的脸轻蹭。“那就谢谢阿杬了。”“一家人,不言谢。”人鱼王垂眸,对上狼崽崽凌乱的绒毛。脸上笑意放大。“以后多来找我玩儿。”狼崽:“嗷呜~”白杬看他眼中露出几分疲态,不经意瞥见他玉色皮肤上的落梅。心里诽谤了一下他渚叔,低声道:“您好好休息,狼崽……”狼崽紧紧抱住人鱼王的手臂。人鱼王慈爱地点点狼崽的小脑瓜子,道:“阿杬你有事儿去忙,让崽崽跟我玩儿。”白杬:“也行。”他戳戳狼崽的小屁屁:“不许太闹腾了。”崽崽乖,转过头来在他阿爸的手上按了一个梅花爪印。“嗷呜~”白杬捏捏他的小耳朵,随后直起身,离去。人鱼王放松地半阖着眼,轻拍着狼崽。温柔的曲调从他嘴里低缓地唱出,小狼崽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呵欠。撅着小屁股,在他胸口盘了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点一点地闭上眼睛。乖巧又奶萌,人鱼王嘴角含着笑,也渐渐安眠。门口,抽空回来的渚放低声音,慢慢进门。见到**的身影,他冷如冰霜的脸渐渐柔和。他走进床边,蹲下。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思念了许多年的人,从眉眼细细描摹,最后看到他手背上还没消散的小脚印。看着看着,他干脆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看到天荒地老,他也不会腻。*从人鱼王的屋子里出来,屋外面的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净。街道往北,一直到大山洞前的广场。路面整洁,两旁移栽的果树上,树干被绑了一圈一圈的稻草绳,树冠罩在兽皮之中。果树还没有收拾完。路上堆着用得旧了的兽皮,兽人们搭着楼梯。一个按着,一个踩在上面还在盖。“球,今年不用上课了?”球将手上的兽皮递给树上的兽人,笑得一脸轻松:“是啊,总算不用上了。”部落对兽人们的要求不算高,学的内容都是基本的东西。只要通过了最后的考核,就可以结束课程。“阿杬,我听说渚不是在弄什么技术培训?”“是,你感兴趣。”球笑了一声,有些不确定道:“不会又像我们之前上的那些课程吧?”“不是。渚叔还没把方案给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会开设哪些。”“不过你要相信白狼。白狼留存下来的各种知识比我们黑狼丰富多了。等他们到了,老师什么的自然也是不缺的。”球点点头。“那我就等着呢。”白杬笑得灿烂:“那我先去找他聊聊这事儿。”“行,去吧。”白杬找了一圈儿,最后绕回来,是在他家门前看到的人。不过渚拎着自家白狼崽崽的后脖子,打开一道门缝往外面一递。白杬忙接过自家的崽崽,然后门就在眼前被关上。白杬瞧着睡眼惺忪的崽崽,冲着紧闭的门努努嘴。掀开袄子将崽子放进去。“看来是问不成了。”“嘤~”奶崽子哼唧。白杬隔着衣服拍拍他的小屁屁。哄着哄着,在衣服里乱拱地崽崽又安分下来,闭眼继续睡觉。冬季愈发的冷了。眼看着河面即将结冰,狼山的东边,终于看到了白狼的影子。他们毛发纯白,少许有点黑。若不细看,他们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白杬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狼兽人。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跑起来的时候雪花四溅,好像连地面都在震动。听到动静的兽人们立马跑出来。狼部落的兽人多是黑色、灰色的,另一边则是白色。人潮涌动,两方交汇,最后中间只隔了一条细线。白杬、曜、桦、丘、星祭司,梧祭司……他们站在前面,亲眼看见阔别多年的,与他们相貌一样的同族靠近。他们是狼兽人最喜欢的纯白色。白狼之中,健壮的年轻兽人从两边散开。几个苍老的白狼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绒毛纯白,但泛着银光。是上了年纪的狼。白狼往前,踏了一步。中间那条分割的线条彻底消失。白狼径直站在了白杬的跟前。白杬没动。目光平和地望着面前数十头的苍老白狼。狼兽人的狼形中,黑狼最为高大。白狼稍微纤细,但也是相对来说。白狼几乎与白杬平视。白杬清楚地看着白狼的鼻尖动动,接着,苍老的白狼身子微微哆嗦,眼眶中闪过一抹水色。“大祭司。”充满慈爱与敬意的称呼。白杬有些受不住,伸手,稍稍搀扶了一下上了年纪的白狼。“您叫我阿杬就好。”“好,叫阿杬。”没在外面说多少话,白杬立马招呼在冰天雪地里不知跑了多久的白狼进屋。室内暖烘烘,白狼兽人们回过神来,俱是惊奇。“不冷。”“自然。”树骄傲地挺起胸膛,带着厨师队的兽人们将一壶壶的热茶端出来。见年轻的黑狼走到跟前,苍老的白狼兽人笑呵呵地伸手。在树懵然的眼神中,捏了捏他厚衣服都遮不住的结实手臂。接着老兽人笑意更甚。搞得树一脸的莫名其妙。出来屋子,厨师队的兽人聚集在厨房。“你被摸了?”“摸了。你呢?”“也摸了。”“他们捏我胳膊。”“我是大腿。”“呜……我屁股被摸了,我不干净了!”白杬听到他们的声音,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阿杬,你笑什么!”“他们是在看你们身体怎么样。白狼来的兽人多,怕我们养不活。”树听到他们怀疑部落的能力,头一个不乐意。“怎么可能,阿杬这么厉害,养他们绰绰有余!”“就是!”白杬摇摇头:“做饭吧。有你们忙的了。”好在提前知道了部落里会多上两万的兽人,部落提前有准备。热汤热饭招待着,也没让白狼受罪。白狼不是个急性子。他们跟先来的渚一样,吃了饭后立马休息。休息完之后,便能在部落各个地方看见他们的身影。真就是一点不见外。分隔几百年,一个能毫无防备地接收,一个能毫不犹豫地投奔。毛色不一样,但狼族就是狼族,分开的时间再长,依旧斩不断相互之间的亲密。没有半点隔阂的亲密,互相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这样的狼族,怎能不令当初的兽王城畏惧。两万的白狼,比原本狼部落的兽人还要多。原本在狼部落稀奇的白毛,现在处处皆是。“这是在做什么?”大铁锅边,树用刷把洗锅。一旁的凑拢的几个白狼目光充满了求知欲,伸出爪子接连在锅上敲了敲。“咦?脆响。”“刺啦——”白狼伸爪子在上面细细划拉。“看起来比石头好。”“刺啦——”“是哦。”“我试试。”树面无表情地倾斜着他的大锅,就看着这些比幼崽还能捣乱的白狼兽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在他的宝贝锅上留下印记。除此之外,厨房里,刺啦的声音也只多不少。“这个,咱部落怎么做的?”树狠狠闭上眼睛,睁开。想着他们刚来,要好好解释一番。但下一秒,厨房里叮铃哐啷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还有湖的哀嚎。“我的珍珠奶茶!给我留点儿啊!!!”身旁,几个白狼意犹未尽地舔着唇出来。“好喝诶。”一旁问树问题的白狼见他半天不回,戳了戳他的手臂。“哑巴了?”树瞧着一批有一批进了厨房又出来的兽人,听着兽人在里面口干舌燥的解释这个是什么东西,这个怎么用,这个怎么做的。他深吸一口气,手往西边一指。“西边,贝壳山。那边做出来的。”“贝壳山?”树看着眼泪汪汪追珍珠奶茶追出门口的湖,坚定道:“往西边有一条水泥路。沿着路一直跑,两天就到了。那边也是我们的地儿。”“两天……”白狼摸着下巴,“有点久啊。你不知道吗?”树摇头:“不知道。”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白狼也跟着摇头,一脸深沉。乍一看,确实长得比黑狼睿智。他瞥过树一眼,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表情。分明是在嫌弃自己!树怒了!“不许这么看我!你这是侮辱人!”“不不不,我们从不侮辱人。只是有些同情罢了。”白狼拍着树的肩膀,盯着他的大脑袋,“白狼祭司……啊,不对,前白狼祭司渚曾今说过,脑袋越大的狼越聪明。你脑袋这么大,我寻思应该比我们聪明。”“但是吧……”白狼又在锅上留下他一个爪印。“你连你吃饭的家伙都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可怎么了得!”“你就知道了!”“当然。”白狼没有谦虚,反而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慢慢跟他道来,“我们吃饭的东西是石锅石碗,石头做的。石头是选的海岛上唯一的石头种类,名叫……”“等等!岛上!日出之地是在一个岛上?”白狼闷咳两声。“那什么,你自己玩儿吧,我们要去贝壳山求知去了。”白狼顿时散去,树的身边恢复了安静。树挠挠头,搞不懂这些白狼的想法。“奇奇怪怪。”吃饱喝足的白狼看了厨房又去看房子,甚至仓库里的锄头都要拿出来问问。白杬本来是想带他们认识一下部落。但是一整天,耳边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比方说:“红薯是什么?”“房子里为什么这么暖和。”“细细的盐哪儿来的?”“什么是盐井,我们能看看嘛?”“铁是什么。铁原来可以做锅,怎么做的?”一整天,白杬起码回答了上千个问题。到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躺在**,他脑子还是嗡嗡的响。为什么说白狼是狼族中的军师,是最具智慧的种族!看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有太强烈的求知欲,也能飞速地接受新的信息与知识。甚至于他们能就某些问题举一反三,提出很多的奇思妙想。说是知识狂热分子,也不为过。白杬累了。也知道渚为什么在部落里呆了半个月之后,就果断地跟他说自己已经不是祭司了。感情应付白狼可比应付黑狼灰狼以及其他的食草食肉兽人都要艰难得多。问房子,他跟你从房子用什么建的,砖怎么烧的,窑怎搭的一直问到砖是什么做的,土是怎么选的以及你为什么会想到用土做砖!一天下来,白杬都要崩溃了。他手臂横在眼睛上,瘫软四肢,一动不动。门轻轻被打开,冷风刚入门,又被关在了外面。白杬听到自家小崽子担忧的“嗷呜”一声,艰难地动动手指,然后软绵绵地翻个身。见了曜跟崽子,白杬瘪嘴。曜眸中染了笑意,弯腰,指腹挨着白杬瘪起的嘴角。“瞧瞧,哪儿受委屈了。”白杬握住他的手,脸埋进去。哼哼唧唧。曜将洗了爪爪的崽崽放在**,将白杬抱进怀中。狼崽仰躺着,像小乌龟一样划拉四肢,“嗷呜嗷呜”自己跟自己玩儿了起来。白杬挪着,手抱住曜的窄腰。脑袋一抬,脸搁在他垒块分明的腹肌上,继续哼哼唧唧。“脑袋空空。”曜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耍赖的人。轻笑一声,按揉他的太阳穴。瞧了一眼床尾的小奶狼,曜舒展大长腿挡在床沿,免得一时疏忽,狼崽子摔下去。“白狼又不是小崽子,明天不用管他们。”白杬闭着眼睛,舒服地哼哼:“我要是再凑上去我就是傻子。”曜短促的笑了一声,看着自家阿杬郁闷的样子,没忍住,将人整个抱起。像揉搓崽崽一样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白杬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软趴趴地窝在曜的身上。“那白狼怎么安排?”“他们自己选。”贝壳山建好了,南边兔部落也因为采盐的事儿而扩大了建筑面积。加上狼山一圈这么多的房子,他们又不是外人,要住哪儿自己选。“那行,听你的。”忙了一天,白杬早累了。这会儿心中的郁闷被曜揉搓得散去,睡意袭来,他窝在暖烘烘的怀里。渐渐的,呼吸平缓。“嗷?”幼崽自己玩儿够了,翻个身,兴奋地冲着自个儿窝在一起的阿爸跟阿父跑去。曜抬腿,轻轻拨弄下圆滚滚的崽崽。白狼崽崽仰头,两个爪爪按在自家爹小腿上。胖胖的小肚子垂着。一双圆亮的眼睛紧盯着他。“阿爸睡了。”曜示意他看自己怀里。小崽子吐出舌头傻笑。翻过自家爹的腿,乖乖软软地靠近。踩着小爪子爬上曜的胸口,再往右边挪一挪,窝进白杬怀里。蜷缩着,小声打了个奶呵欠。安静闭上眼睛。曜一直看着他的动作,随后轻轻笑了。拥着两个宝贝,曜将厚实的兽皮毯子拉高一点。渐渐沉眠。冬日的夜色漆黑。大通铺里,白狼舒服地伸展四肢。“情况怎么样?”“能养活。”“食物足够。”“大祭司不愧是大祭司,果然厉害。”白狼呼噜一声,美滋滋地打个滚儿。“要是我们早点走,没准还能一起干掉兽王城。”“祭司预估回来的时间错误。”“不,是大祭司更厉害。”当初海獭来的时候,他们的大船修好了,行李什么的也收拾好了。但是走到东荒的时候,已经听到他们将兽王城解决了。只能说,他们祭司的占卜还不准。“这个已经帮不上忙了,但是其他的我们还可以帮忙啊。”“做什么?”“渚不是在筹备审美学校吗?就是传授知识的地方。我们知道得那么多。灰狼与黑狼与我们没有联系这么久,我们的知识水平肯定又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我们得给他们补回来。”“行!补回来!”白狼兽人跟打了鸡血一样。越激动越冷静,他们纷纷安静下来,在脑子里思考能教授什么。一夜的功夫,白杬不知道,白狼已经把大学级别的知识都搞出来了。比方说狼族哲学,大荒历史,兽神神学,兽人学(参考人类学)……一夜好眠。白杬起床洗漱完,带着还趴在**的玩儿爪子的小奶狼出门。出乎意料的是,昨晚到处跑的白狼兽人不见几个。白杬问了问才知道,白狼兽人今天都带着东西往贝壳山和南边去了。白杬揉了揉被冷风吹红的鼻子,只能叹一句。多么强烈的求知欲啊。白狼走了一批,但是留下的仍旧不少。白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屋子里讨论。他探个脑袋进去,白狼盘腿围坐。你说一点,我说一点。“大祭司不是说了部落里有幼崽园,小学,中学,我去看了一下,他们教的东西都太简单了。”“我们要教的,他们怕是十五年都不一定学得会。”“以其他兽人的理解力,小时候交不了。”“那就大一点,不是十五岁之后还有时间吗?”“对,我赞同!”“我也赞同!”这是上课的教室,做得像白杬曾今上过的学校那样,有讲台与黑板。这些个白狼兽人不用教,拿起粉笔就能用。说完了赞同,讲台上的一个年轻白狼将人数数完。在黑板上记上。上面写的是兽世的文字,但是记录的数字却是阿拉伯数字。白杬都惊呆了。因为昨天的时候这群白狼才问过自己兽人们上课的时候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是什么东西。没想到今天都能运用了。离谱!自惭形秽!白杬默默点点头,受不了这个打击,带着自家小崽崽离去。很好,还不用他劝说,白狼就积极地参与到学校的建设当中。白杬想着想着,翘起嘴角。以后部落里的兽人,日子就更好过了。殊不知,他也是那其中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