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一到操场不久,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易言早就归队了,也不和他们一起,后来的诸葛逍只能无聊地去找其他认识的人打招呼。谷梁一望着他被层层叠叠人群包围、却仍一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模样,忍不住问旁边一瘸一拐走过来的严北辰:“咱们应该才入学不到一个月吧?”诸葛逍怎么就能和这么多不同年级专业的同学打得火热了?他连唐班同届二十来号人的脸都还没认清楚呢!严北辰捂着被揍肿的腮帮子冷笑一声:“谁知道,可能这就是交际花吧。”谷梁一从他话里品出了一股子阴阳怪气、咬牙切齿的酸味。但他看着诸葛逍笑眯眯地三言两语就把身边一群女生逗得笑颜如花,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昨天严北辰偷摸上论坛爆室友黑料的举动的。没办法,诸葛逍这小子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说话方式,都太太太拉仇恨了。就这样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宗校长他们到场。宗秦远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说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然后就来到了最振奋人心的升旗环节——谷梁一默默立正站好,余光注意到操场上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肃穆的神情。随着国歌响起,操场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大合唱。说他们是单纯炽热也好,一腔热血也罢,就像那些末日灾难大片里所上演的那样,第一批敢踏出安全区拓宽人类生存边界的英雄们,永远都是值得敬佩的。这一刻,他们放飞的不是旗帜,而是人类的勇气和信仰。在升完国旗后,应某些国家的强烈要求,考虑到国际影响,学校又在旁边竖起了一根旗杆,把联合国旗帜也一起挂上去了。这一次,大家的神情就要轻松很多。过程中,不知蹿到哪里去的诸葛逍又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手里还煞有其事地捏着三炷香,神情异常虔诚地朝着一个方向摆了摆。“……你干嘛呢?”诸葛逍直起身,一本正经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今天易哥他们小队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这不是替他们拜拜土地神求保佑吗。”严北辰觉得他在胡扯:“异世界也有土地神?”“咱们学校里肯定有,”诸葛逍道,“而且这么干的又不止我一个,你看那边。”他往一个方向一指。谷梁一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边是一座关公像,有不少学生都围在那里为先遣队祈福上供,希望武神保佑他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同学们的心意都很诚恳,贡品也是琳琅满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知道武神他老人家喝不喝得惯瑞幸了。除了拜关公的,谷梁一还看到一个穿着道士服的中年人正盘膝坐在操场跑道上闭眼打坐,身边摆了一圈法器,一手掐诀,一手拿着个拂尘,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念有词。这是在干什么?谷梁一脑袋发懵地想,魔法大战玄学,术业有专攻?严北辰肃然起敬道:“早听说学校基建处招聘要求之一就是精通风水,八字克校长的统统不要,这位又是何方神圣?”“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学理工的都要信仰唯物主义,那些风水八字统统都是封建迷信懂不懂?这位是咱们漠大的2025届校友,明尘道士。”这才刚拜完土地神,诸葛逍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他不愧自己校园百事通的名号,对明尘道士的生平事迹是如数家珍,用一种吾辈当自强的敬佩口吻说道:“他是咱们漠大探测制导与控制技术专业毕业的,只是人到中年,决定放弃内卷,另辟蹊径,发家致富。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看破红尘了。”“看到操场外停着的那辆帕拉梅拉了没?那是他的车。”谷梁一:“…………”槽点太多,他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比较好。而且你们真的还记得,咱们大清从**爬早起来其实是为了给易言送行吗?从升旗开始,诸葛逍和严北辰就一直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跟门神似的。眼见着这两人的对话越来越离谱,一唱一和都快讲上相声了,谷梁一赶紧加快脚步远离他们。他四处环顾一圈,在操场边缘发现了已经准备出发的两支队伍。周围送行的人也很多,他拼了老命才挤到前排,期间还夹杂着数道“卧槽,你是谷梁一吗?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哎呦别挤,我男朋友在里面!”之类的抱怨声。好不容易看到了队伍,谷梁一喘着气站稳身体,艰难地扶正被人群挤歪的眼镜,抬头却一下子傻眼了。先遣队全员都清一色的黑袍银面打扮,这是为了伪装潜入要塞。可问题是,他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啊?但这会儿队伍已经走到校门口了,眼瞅着最后告别的机会即将错失,谷梁一无力地张了张嘴,突然听到诸葛逍响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易哥!还有其他人!要平安回来啊!”他猛地转过身,看到单眼皮的俊美青年站在人群里朝他笑眯眯地wink了一下,不等谷梁一阻止,就上前一步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严老二和我们的小吉祥物,也都在等你们回来!”“听到没有,我们在漠大等着你们呢!”谷梁一的脸刷地涨红了:“谁,谁是小吉祥物?”诸葛逍不理他,笑嘻嘻地还想继续喊,被恼羞成怒的谷梁一一把捂住了嘴巴。听到喊声,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一名队员脚步微顿。但碍于队纪的原因,他并没有回头。焦教官看着校门口乱糟糟的景象,狠狠皱眉,突然高喝一声:“安静!”“全体都有,立正,敬礼!”这段时间谷梁一已经被训出条件反射.了,听到命令便下意识遵从。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周围的所有同学也都和他一样,在焦教官话音落下的瞬间,便齐刷刷地抬起了手。没人说话,刚才还喧闹沸腾的校区静得针落可闻。烈阳当空,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前方的背影上,谷梁一的鼻子渐渐开始发酸,异样的表现也引来了旁边诸葛逍的侧目。单眼皮青年脸上轻浮的笑容如雪融般淡去。因为他注意到,谷梁一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看着易言挺拔的背影,恍惚间,谷梁一竟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当初那位把自己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背到阳光下,肩膀比山海还要宽阔的傅警官。“哭什么,都是老大不小的小伙子了,好好洗把脸,振作一点!”“……可,可是我找不到他了。”“谁?监控里面一直被关在地下室的孩子只有你一个啊。”良久的沉默后,是孩童崩溃的啜泣声:“我弄丢他了……都是我的错……”“是玩具吗?还是别的什么?唉,我果然不会哄小孩子。”眼底青黑、满脸胡茬的警官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融化的奶糖塞到男孩的掌心:“这个本来是给我儿子买的,他喜欢吃甜的,不过接下来我估计也没法回家了,就先给你吧。”“我不要,我不爱吃甜的。”“真是难伺候的小鬼,”警官啧了一声,“脑子比大人好用不代表你就是成年人了,将来有的是你不想喝咖啡也得喝的时候呢,在该吃糖的年纪就多吃点糖,否则你这辈子就要从头苦到尾了。”“……这是该对小孩说的话吗?”男孩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抗议道。“呵,”警官笑了,“不是说了吗,我不会照顾小孩。现在想来,我这种混账当初就不该结婚的,孤独终老还差不多。对了,记得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保密啊,那个逃跑的毒.枭我们还没抓住,福利院要查封,档案也全部要封存保密的。”其实谷梁一从第一眼看到易言起,就觉得他的五官长相有点神似那位警官。……如果警官的儿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差不多考上大学了吧。毕竟他说过的,自己的儿子成绩很好,尤其是文科相关的几门,基本只要高考不失误,国内大学随便挑。说来也巧,这辈子对谷梁一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都姓傅。只不过,傅警官是将他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拯救出来的英雄,而另一个人,却毫不犹豫地辜负了他的信任,将他推入了无边深渊。——谷梁一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半身是如何消失的。就在临来漠大报道的前一天,他又去郊区的烈士公墓看望了一次傅警官。因为职位特殊的原因,那座墓碑上刻的甚至都不是傅警官的真名,不过墓前摆着的一束快要干枯的花和一盒皱巴巴的红塔烟盒,还是让他内心稍稍感觉到了一丝慰藉。至少,还有人记得这位警官。他一向缺乏勇气,所以非常敬佩那些敢于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世人的英雄们。他能做的不多,唯有记住而已。因此,谷梁一也是人群中最后一位放下手的。全程,他只是执拗地看着那个在自己呼喊时似乎想要转身的队员背影,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一路平安。一定要活着回来!校门大开,十余架微型探测无人机集体起飞,在高空中为先遣队队员们探路。前方列队之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号令:“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