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席枢真切地握住了空潋的手时, 他感觉到心里的某一处软软地塌陷了下去。很不合理,也很不正常地,他竟然在虫族的大本营里, 在这位手上鲜血还没有干涸的新虫皇面前感到了前所未有地放松。这样的放松感在不久前出现过,是他梦里那个朦胧的声音带给他的。……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新虫皇的声音和梦里的那个声音非常相似。是错觉吗?就是这样轻轻一放松,被他强行压制住的剧痛和虚弱就像海啸般汹涌地淹没了他本就不是很清明的大脑。席枢勉强红润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如纸, 身形一晃, 眼看就要扑倒在地。空潋瞳孔一缩, 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小臂,用力将人扶住。好在这个世界里两人的身高差没有多少,近乎脱力的席枢几乎是半边身子都倒在了空潋身上, 略显急促与虚弱的呼吸就这样近距离地喷洒在了新虫皇耳朵上。沉浸在和爱人相遇的喜悦中的空潋立刻想起了爱人此时此刻的情况,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向和亲队伍的眼神极为冰寒:“特兰亚。”特兰亚立刻出列, 垂首躬身:“陛下!”“替我好好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瞬间明白陛下命令的特兰亚露出了狩猎者的笑容:“遵命, 陛下!”空潋眼含森冷的杀意, 视线快速地在和亲队伍里巡视了一遍,确认里面的确没有一个是席枢这边的人后,他半扶半抱着额头布满冷汗的人类前元帅离开了大殿, 并制止了一众亲卫的跟随。自己的爱人自己明白, 身为人类一方的守护者,席枢有不可折断的傲骨,不然他也不会死撑着到现在才发作。被留在大殿里的十几个人类怎么也想不到,在离开星盟前,他们是监视者, 可到达虫族帝国后, 他们却成了被囚禁者。能被星盟高层派来押送席枢的自然都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这群人虽然穿着军装,但实际上真正上过战场的没有几个。以往,他们大多都只能在战争记录上看到高级虫族,而现在……他们可怜、弱小又无助地陷入了几百个高级虫族的重重包围中,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处境陡然反转,明白自己大概率是回不去了的和亲队伍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像礼仪官一样昏过去才好。……能量核破碎不是小事,尤其是这颗破碎的能量核的主人还是一个战士。在这个世界,能量核是战士的第二颗心脏,是战士的第二条命。能量核破碎,也就意味着他们从此失去了上战场的资格,更有甚至,他们将被迫退伍。能量核的破碎不仅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伤害,散溢的力量还会在身体里不停地回**,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地对这具身体造成毁灭性的冲击,直至散溢的力量在身体里消耗殆尽。在这期间里,人的身体就是封锁这股力量的器皿,当内耗消失,人也就死了。这还是比较理想的结局,如果能量核破碎之前,这个人的等级达到了A级以及A级以上,那他自身就会变成一枚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因为力量太强太多了,光靠将它困在身体里不断内耗是耗不完的,于是只能向外释放。席枢是人类仅有的双S战士,一旦他在星盟内部自爆……只能说,那将是人类的末日,光是这样一场自爆就能抹掉星盟的主星。这也是星盟高层迫不及待将他送到虫族帝国的原因。这也是席枢自愿来到虫族帝国和亲的原因。他想,即便是最后他没有办法修复自己的能量核,那他也能在临死之前为人类,为他的同胞们做出最后的贡献。但是——塔努尔会不知道吗?他知道,所以他打算挖出席枢的能量核,再将这颗脱离了主人的身体,很快就会爆炸的能量核“送还”人类,然后让这位人类的守护神亲眼看看他自己的能量核为他要守护的人类带来了如何盛大的烟火。生生被挖去能量核的席枢活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去,但也足够塔努尔在他临死之前尽情地折磨他了。如果这一切都成真了,席枢会多么绝望,又会多么悲恸?见不得自家爱人受委屈的空潋当即就炸了,他愤怒地击碎了塔努尔拼命筑起的精神壁垒,将对方脑子里的全部记忆挖出来后,立刻一点一点地撕碎了这位刚刚登基还没到一百天的虫皇,用他的鲜血和残肢给大殿猩红的地毯染了个色。就拿你给我的爱人接风洗尘!而现在,空潋觉得仅仅只是摧毁脑域撕碎身体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便宜塔努尔了。如果不是他谨慎地不会使用同一张人物卡第二次,他真的很想把塔努力丢进山神樗的迷宫里去!空潋将席枢带去了米洛斯的宫殿,这里虽然偏僻,也不像其他宫殿那样用了大量的能源石修建而成,但是胜在安静又干净。再加上米洛斯的天赋,这里的植物是长得最好的,环境也要比其他宫殿更加养人。非常适合病人修养。另一个原因就是,空潋要把塔努尔住过的宫殿全推了,想必席枢也是不愿意住进去的。身下的柔软没有让席枢失去意识,他还在硬撑着不肯昏过去,即便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额发和鬓角。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是虫族帝国,现在你面前的是能够杀死塔努尔的新虫皇!在席枢的能量核还没有破碎之前,塔努尔是他承认的唯一劲敌,可是塔努尔死了,被撕得粉碎,死不瞑目。这只能说明这位新虫皇的力量远在塔努尔之上,再回想到大殿上那些高等虫族脸上的狂热,他心下一沉,只觉得人类真是命运多舛。米洛斯·多勒普斯……席枢是知道这个“人”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虫族虽然高度服从,但是虫皇一脉是存在竞争的。比起塔努尔这个内定继承人,米洛斯·多勒普斯简直是和透明人,在上一代……上上代虫皇的众多子女中毫不起眼,连争斗皇位的资格都没有。对于他,席枢也仅限于知道一些表面,当时并没有把他放在需要警戒提防的位置上去。谁又能知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一直活得低调又卑微的混血王子会如此轻易地杀死自己最强的兄弟,踩着他的尸骨登上皇位呢?塔努尔没有想到,所以他死不瞑目。席枢也没有想到,因此他满心迷茫。他不懂,即使是混血,侵略的天性也是刻在虫族骨子里的,为什么成为新虫皇的米洛斯反而会有和战败的人类合作的意向?联姻……就算联姻是真的,又为什么是他?诚然,他曾是人类最强大的战士,也是人类联军的元帅,但这些都已经是曾经了,现在的他与星盟而言没有半点价值。联姻利益至上,米洛斯不是应该选择人类的新星吗?一个能量核破碎,被迫下台的人类前元帅身上还有什么利益可图?席枢想不通,因此他面露迷茫疑惑,仅存的理智和冷静全都用来想这个问题了。空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向他伸出了手。这只手像白玉一样,是一种温润的白皙,而不是虫族惯有的金属质感的白。能萨星的恒星光芒是带着淡淡蓝晕的暖金色,这光芒从巨大的落地窗外倾洒进来,称得这只手、这个人都在发着光。鬼使神差地,席枢抬起了手。触及的皮肤实在是太细腻了,他的手心里又全是汗,握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没能握实这只手。席枢慌张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用力,想要抓住逐渐从他掌心滑落的手。但是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他已经把全部的力气都拿去抵御想要碾碎他的剧痛了,以至于他挪不出半点多余的力气去抓住这只明明已经被握进手心里,却逐渐滑落的手。没有关系——空潋反客为主,将他汗津津的手握住了。如果不是他们如今的身份摆在这里,现阶段还不合适,空潋还想和他十指相扣。那样才足以彰显他们的关系。“你不要担心,我和塔努尔他们不一样。”空潋慢慢坐到他身边,猩红色的眼睛如同瑰丽的夕阳,里面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我是母亲养大的,母亲从小就告诉我,‘和平才是最好的道路’。”他特意放缓了语速,只为了让他此时虚弱不堪的爱人能够更清楚地听见他说的话:“我不支持帝国不断扩张,也不支持帝国和所有种族为敌,更不希望虫族变成一个真正的血腥的杀戮者——我想试着改变现在的虫族。”与其说是改变虫族,不如说是解除虫族莫名激昂(打了鸡血)的状态。虫族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但是疾速扩张的劣势和缺点也是十分明显的,虫族根本没有办法统治被他们打败的种族,只能进行暴·力镇压。有压迫的地方自然就有反抗,镇压、反抗,再镇压,终于在塔努尔上位后,他下令直接杀死被帝国征服,不肯服从帝国统治的种族。如果只是一个种族不肯服从不断反抗,杀死他们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但不肯服从不断反抗的并非是一个种族,而是大多数。人类就是其中一个反抗得尤为激烈的种族,他们中还诞生出了可以和塔努尔这样的虫皇血脉正面战斗的战士,只可惜人类的内斗毁了这位前无古人的战士。按照塔努尔的主张,难道虫族要杀死所有反抗他们的种族吗?等杀死了反抗虫族的种族,这个世界又能剩下几个除虫族以外的种族?生命是多种多样的,单一的生命如何能维持一个世界的活力?且这个唯一存活下来的生命还充满了杀戮性和侵略性,这样的种族怎么可能容许新的种族诞生?即便诞生了新的种族,也不过是再次重复之前的镇压和反抗。长此以往,世界必定崩塌,救无可救。塔努尔的侵略性和残暴程度已经超过了历代的虫皇,因为没有任何一代虫皇向自己的军队下令,要将不肯服从帝国统治的种族杀死。他们明白这样做不仅不会让其他被虫族打败的种族低下头颅,反而会激发这些战败种族的反抗心。虫族固然强大,但并非是杀不死的,人类有一句话说的很好——蚁多咬死象。因此,历代虫皇都在向外征战中掌握着一个度,那就是绝不把战败种族逼到绝境。生命有弹性,生命惯于忍耐。只要给他们留下生存的希望和余地,他们就会继续沉默,以沉默换去生存。就像依附虫族的草木一族,即使上上代虫皇杀死了他们最美丽、最受国王宠爱的公主,即使上代虫皇驱逐了蒂娜公主的儿子,他们也没有一个为这对可怜的母子说过一句话,求过一次情。想到这里,空潋不禁有些伤感,他接收了米洛斯的全部记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和蒂娜公主相关的点点滴滴。他之所以会有些伤感,是因为那位公主是最贴合自己想象中的母亲形象的人。空潋是个孤儿,他曾经也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在得知自己是被人放到孤儿院门口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专心为自己的生存努力。但他还是会偶尔好奇,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会羡慕,羡慕别人的父母所给与子女的照顾和爱。他会在脑海里构想他所期待的父母的样子,他会去幻想自己不曾成为孤儿院一员,而是在父母庇护和照顾下长大的场景。然而想象只是想象,空潋很清楚这一点。他也不过是恍惚了一瞬,就从这些许伤感中回过神来了。适才一想,历代虫皇都没有做的事情,塔努尔做了,还做得这么绝。如果不是空潋来了,这道命令在今天早会的时候就会颁布下去,虫族的军队会一字不落地执行虫皇的命令。站在金字塔顶峰的虫皇会直接影响整个虫族,也正是因为塔努尔一天比一天好战,或者说他一天比一天偏激,虫族内部也变得和炸·药·桶似的,稍微有一点火星子,就会引得整个虫族轰然暴·动。但这合理吗?自虫族建国以来,比现在更大的战役不是没有,比席枢更强大的敌人也不是没有,但没有任何一代虫皇下达过这样的命令。塔努尔傻吗?他当然不傻,但凡他傻一点,即便他是这代虫皇血脉里最强的那一个,他也早就被他的兄弟姐妹们拆吃入腹了。那他为什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是因为屡次被席枢破坏计划而恼羞成怒吗?不,一个席枢还不至于让塔努尔背离历代虫皇的决断。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塔努尔会下达与历代虫皇大相径庭的命令?为了解答这个问题,空潋在杀死塔努尔之前,率先剥离抢来了他的记忆。或许,塔努尔的记忆里会有解释这一切的答案。*作者有话要说:空潋:有趣。塔努尔:已死,勿call!!!PS:抱歉小可爱们,来晚了。今天答应了姨妈去接她家的小朋友,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好难搞啊,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看那个。我觉得我不是带孩子的那个,是被孩子带着溜的那个,隔壁阿拉斯加犬同款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