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许清衍接到宁氏秘书室那边的电话,知道了宁老爷子已经越过宁晚蓁将公司大部分的资金汇到了宁丰晟的账户上。可惜宁丰晟在国外的投资亏损得太厉害,这笔钱填进去, 仍然填不满这个大窟窿。还是叶深做的太漂亮, 下钩子紧紧勾着宁丰晟,等鱼咬钩就开始收网, 宁丰晟意识到不对想停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许清衍听完电话那头的汇报, 没有任何一丝意外的情绪,他早猜到宁老爷子会这样做。老爷子这么疼小儿子, 任何事都愿意为小儿子兜底,赔上一个公司又算得了什么。一切都在许清衍的预料之内,但仍然有能让他心绪有所波动的人。那个人就是宁晚蓁。电话挂断之前,许清衍问:“大小姐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宁总早上跟宁董事长吵了一架,中午那会儿公司账户上的钱被转移, 她知道后好像没太大的反应, 但一整个下午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我们都不敢进去打扰。”“她现在还在公司?”“没有, 已经走了,刚走没多久。”“去了哪?”“这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回家了。”许清衍没有再说下去, 应了一声之后便挂断了电话。天色已经渐暗, 下不完的雨像解不开的毛线球, 让人陡生糟乱心绪。半开的房门传来两声轻叩声。敲门声让房内背光而站地许清衍敛下心内情绪,不紧不慢放下手机, 转身看过去。叶深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上, 收回敲门的手,挑挑眉:“吃饭了。”“你们先吃, 我跟院长告个别。”听许清衍这样说,叶深一下站直,少年身板牢牢挡住门外晦暗的光。他眉头蹙起来,问许清衍:“你现在要走?”许清衍已经做好决定,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径直走向门口的叶深,停下后说:“我先回去一趟,处理完事情再回来陪院长。”他们相对而站,哪怕叶深这几年已经拼了命的长大,却始终没有许清衍高。他低许清衍半个头,面对许清衍时,总像是被许清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但是说话的语气倒从不会弱:“现在天黑了,又下雨,你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你那位宁大小姐又没出什么事。”许清衍很轻地笑了笑:“你就当我放心不下。”然后他很轻易地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走出这间小房间。叶深追过去,想说“能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可见许清衍那高挑挺拔、不容改变的背影,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算了。女人可真麻烦。真能影响人。……杨院长放弃医院的治疗,回来养病之后,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气色比用药的时候好了不好,安静坦然的等待着生命的尽头。这两天她想见的孩子都见到了,倒是没什么遗憾。听闻许清衍有事要回去一趟,院长没有挽留他,而是半靠在床头,虚弱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气若游丝道:“去吧,不用再特意赶过来,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你别因为我而误了你的事。”许清衍轻轻摇头,对杨院长说:“没有误我的事,我很快会再过来看您。”许清衍和杨院长告别,两人彼此都不知这是否会是最后一面。在许清衍即将离开视线时,杨院长喊住他。“阿衍……”许清衍回头,看到记忆里年轻温柔的那位院长,病态苍白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她老了,但是笑得还是那样亲切。“阿衍,”杨院长说,“院里那么多孩子,我都很放心,唯独小深。小深是我照顾过的孩子中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他太聪明太自负,脾气倔,太容易出事情。他跟你关系最好,也最听你的话。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看着他,照顾他。”面对杨院长恳切的交待,许清衍不露半分情绪,微微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会的。”话语落下,他继续离去,盘桓在心底的那种无力和难过,开始无限放大。他多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多希望,这不是杨院长最后留给他的话。车停在孤儿院门口,许清衍撑伞走到孤儿院门口时,蓦然顿住步伐。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门檐底下,戴在脑袋上面的卫衣兜帽露出他桀骜漆黑的双眸,他冲许清衍笑了笑:“走吧,正好想坐坐你的车。”华悦庭的负二层,地下车库。温疏雨将车钥匙递给宁晚蓁,满脸的不放心:“你真要去找他啊,都晚上了,不如等到明早,让司机送你去。”“不想等了。”宁晚蓁接过温疏雨的车钥匙,按了一下上面按钮,滴滴两声,车灯瞬间亮起。她跟温疏雨借车,就是不想回宁家,也不想再动用宁家的关系。爷爷今天的做法让她很寒心,失望到达一定的程度,心就不再有任何起伏。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许清衍。“你现在跟你爷爷闹成这样,估计不好收场了。”温疏雨说,“如果你是恋爱脑说不定还好办一些,直接离家出走私奔,你爷爷哪能管的住你。”宁晚蓁想想也是,用手指勾了一下落在耳侧的头发,淡色的唇抿着,露出个笑来。“是挺可惜,没长恋爱脑,责任心倒是很强。”她自嘲着,又隐了笑意,“不过以后,爷爷可能不再需要我这份责任心了。说不定我还能轻松一点。”这么多年,宁晚蓁一直努力成为爷爷想要的那个继承人,哪怕违背心意,再苦再累,她都没有怨言。可是她的爷爷从没看到她的努力,只看到她表面的任性。宁晚蓁不多花时间逗留,温疏雨送别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宁晚蓁冲她点点头。两人预备就此告别,车库内开进来一辆车,明亮车灯恰好从她们身上扫过。随后,这辆被雨淋湿的车突兀地在她们身旁停下。宁晚蓁停顿片刻,她认识这辆车,在这个地方见到这辆车并不奇怪。是蒋斯祈的车。所以她见到下车的蒋斯祈,目光更是平静冷淡。蒋斯祈下车之后,稍作顿足,之后朝宁晚蓁走近几步,依然是平日那副斯文温和的模样,笑着跟宁晚蓁打招呼:“宁小姐。”此刻宁晚蓁没心情应付他,没理会他的招呼,从他脸上收回视线就打开车门上车。汽车引擎发动的瞬间,她摇下车窗对车外的温疏雨说:“我走了,不用担心我。”温疏雨跟她摆摆手,脸上在笑,眼底却藏着些担忧。等宁晚蓁开车离去,温疏雨才注意到一旁的蒋斯祈,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宁晚蓁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然蒋斯祈是温疏雨哥哥的朋友,但他们并不熟,没见过几次也没说过几句话,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温疏雨便觉得尴尬。准备悄悄溜走时,蒋斯祈忽然喊住她。“温小姐,宁小姐要去哪里?”温疏雨停下来,回头望着蒋斯祈,犹犹豫豫一番后,说:“我觉得……她无论去哪里都不关你的事。她不喜欢你的,而且你也不喜欢她。别因为什么所谓的联姻硬是凑到一块,人生苦短,勉强自己多难受。”温疏雨说完就跑了,留在原地的蒋斯祈好半天后才抬起眼睫,双眸暗得不见一丝光。谁说他在勉强自己。他并没有勉强自己。蒋斯祈绷紧神色,稍许停顿之后,重新走向自己的车。开门,上车,利落地追随宁晚蓁而去。……雨天,夜晚,马路上车流成线,车尾灯光在夜雨之中闪烁,散发着刺眼的光。下雨堵车是常事,汽车发生摩擦也是常事。跨海大桥上面有几辆车碰撞在一块,几名交警正在冒雨处理,还有两名交警在一旁疏导交通。宁晚蓁的车混在车流之中,行动缓慢,走走停停。车前玻璃的雨刷富有节奏感地划动,眼前世界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宁晚蓁见堵着这样严实,便放缓心情,用手机给许清衍拨去电话。第一个电话的等待音结束,通话自动挂断。她又拨了一次,依然没人接。而这时候,蒋斯祈的电话打了进来。宁晚蓁瞥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不想接,直接选择挂断。走走停停的车流终于有了松动,经过交警疏导,前方道路不再拥堵,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往前开走。宁晚蓁跟在他们后面,经过车祸碰撞点时,她往外看了一眼,是程度很轻的追尾。前方道路宽阔起来,宁晚蓁收回视线,往下踩了一点油门。正当宁晚蓁快要通过这座跨海大桥时,车祸中心点一阵骚乱,其中一个追尾的车主拒不配合交警的酒精测试,挣脱开交警的桎梏就跑回到自己车上,猛踩油门逃跑。他的车加速往前,将油门踩到最大,车轮在桥上路面打滑,转了两圈之后直接冲撞上前方的几辆车。宁晚蓁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情形,直觉不大妙,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被拖进了这场无妄之灾——警笛声响彻夜空,120急救车鸣笛而来,跨海大桥上面的汽车东倒西歪,地面残留下大量的汽车零碎部件。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让宁晚蓁已经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意识模糊,安全气囊给她带来窒息感,心跳很缓慢,口腔内有很重的血腥味。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到耳边的嘈乱,穿透耳膜,让她的思想一点一点凝结。这是一种存留在记忆里的熟悉的感觉,从遥远的过去袭卷而来,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重新找上宁晚蓁,她恍恍惚惚地,好像从黑暗中看到了爸爸妈妈的脸。无法拼接的记忆碎片像打碎的玻璃,在宁晚蓁的脑海内闪烁。爸爸说刹车好像失灵了,妈妈在后座抱紧年幼的她,惊恐地问要怎么办。他们的车一直在加速,最后直接撞上山体。那年她五岁,保护她的不是安全气囊,而是她妈妈的身体。她活了下来,她的父母却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年幼的她因为创伤后遗症,事后什么都记不起,甚至也记不起爸爸妈妈最后对她说了什么。当时她太小了,记忆太碎了,时间太久远了,如今能回忆起的就只有这种相似的身体昏沉,意识消退,眼睫无力再眨动。这时候,姗姗来迟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手机早已掉落在车内不知名的角落,碎裂成几条裂缝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许清衍。……宁宅。宁老爷子孤身坐在书房,空气死一般寂静。他在等待着什么消息,直到老管家在楼下接到电话,匆匆跑上来。“董事长——”老爷子表情晦暗不明,嘴角**两下,冷着声问:“事情办完了?”老管家连忙摇头,着急地说:“不是,是小姐出事了!隆成集团的小蒋总刚打电话来通知,小姐在跨海大桥上出了车祸,现在救护人员在那抢救——”“你说什么?!”老爷子咻一声站起来,起身太快导致他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抓住过来扶自己的管家的手臂,面露焦色:“你再说一遍,晚蓁怎么了?”“小蒋总说现场已经封锁,他在那边也不知道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伤者很多,好多人在抢救,不知道小姐是不是也……”管家还没说完,宁老爷子就迈着踉跄的脚步往门外走,急得好似是要立刻赶过去。可是他没走两步,就急火攻心,一头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