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雨停。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病床边堆满各类仪器,吸氧机在不间断工作, 躺在病**的人眼皮松动, 缓慢睁眼。脸上的戴着的氧气罩缓缓送来新鲜氧气,除了吸氧的声响, 耳边多了开门声, 再是径直走向自己的脚步声。宁老爷子刚醒来,视线模糊不清, 等困难侧头,看到病床边站着的人,面色骤变。那人却一脸平静地看着此刻不能动弹的他,伸手拉过一侧的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你……”宁老爷子戴着氧气面罩, 脸色苍白又难看, 被许清衍冷然的视线紧盯着,手指不自觉抓紧床单。“戴着面罩不好说话么, ”许清衍开口,像以前事事照办一般,询问着:“需不需要我帮你取下来?”老爷子重重呼吸着, 氧气面罩一时覆满白雾。很快, 氧气面罩被取下。许清衍重新坐回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骨节清晰的修长手指拨动着取下来的氧气面罩,再抬眸时候, 漆黑的眸子又冷又沉。“董事长,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一醒来就看到我?”许清衍刻意把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 这就像是一把一把刀,凌迟着病**的宁老爷子,凌迟着他那颗心虚的心脏。“比起您的小儿子,您还是差了一点点。如法炮制的意外,没有如您所愿,所以现在我能安然无事地出现在您面前。”老爷子脸色发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失去氧气,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说话的嗓音早已没有先前那般有力。他听得很清楚许清衍在说什么,眼底的震**久久没有平复。“你……你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您要跟我装傻吗?”许清衍唇角微勾,冷漠地笑了一笑,眼神犀利下来。他说:“可是我已经不想跟您装傻了。”十几个小时前,许清衍和叶深一同返程,途径蜿蜒山路的时候,他接到老管家的电话。许清衍在宁家十多年,管家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实在狠不下心听老爷子的命令。“我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您应该很失望。您觉得我有些碍路,就想着制造个意外除掉我,在您的眼里,人命原来就这么不值钱?”许清衍说话的时候,眼睫轻抬,眸光像尖刀一样钉在老爷子脸上。“应该是不值钱的,谁的命都不值钱,包括你的儿子儿媳。”宁老爷子开始挣扎,勉强从病**支撑起上半身,企图拿出以往的威严来恐吓胡言乱语的许清衍。“你——你闭嘴!你在乱说些什么!”许清衍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问:“我是在胡说吗?”老爷子僵住,许清衍接着说:“原本我一直疑惑为什么您的小儿子会那么狠心,能对亲哥亲嫂下手。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一脉相承。”被戳中软肋的老爷子的胸脯因呼吸而前后剧烈起伏,终于听明白许清衍到底在说什么。“你知道?”他几乎不能相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以为七岁小孩就没有记忆?很可惜,我都记得。我记得我爸去世前发生的每一件事,记得我妈一遍一遍地对我重复我爸是怎么死的,我妈跳楼前留给我的遗书,我几乎倒背如流。”许清衍扯开这么多年的面具,一字一句,极其平静。“宁董事长,你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把我从孤儿院接走。”他甚至不再用“您”这个尊称。“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为你和你的小儿子赎罪?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老爷子脸色难看的紧:“你——你一直都知道,你还留在宁家,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许清衍是坦白的,他循循善诱着,“我只想跟你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当年,是不是你为了保护你的小儿子,而把真相藏起来。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我要的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宁老爷子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感觉此刻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脖子被许清衍掐在手里。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坐在自己病床边。“是,是我压下去的,那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那你的二儿子,就不是你儿子了?你的儿媳,孙女,都不是你的家人?”“我已经失去了儿子儿媳,当然不能再失去一个。”宁老爷子说完,也盯着许清衍:“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你父母的死是个意外,与宁家其他人无关。你要做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晚蓁。”这个时候,他倒是像个疼爱孙女的爷爷:“她是无辜的,你不该这样处心积虑接近她。”提起宁晚蓁,许清衍唇角绷紧,似有什么怒气在眼底积攒。“我从来没有处心积虑接近她,你没资格对我说这些话。这么多年,一直伤害她的人是你。你因为愧疚,把你的小儿子踢出宁氏,把整个宁氏交到晚蓁手上,你觉得你是在对她好?你只是换一种方式折磨她,让她活在你的谎言里。”“现在她就躺在医院里,浑身是伤,就像当年我爸将她抱到我面前那样。”想到宁晚蓁此时此刻的模样,许清衍心脏疼得厉害,略微停顿之后,他喉结滚动,说:“我并不想报复你们,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不想让我爸枉死。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只有宁丰晟一个人。我从来都没想过对你们怎么样。可是你不该逼宁晚蓁,你明知道我和她是什么感情。”“知道你们是什么感情又能怎么样,我是她爷爷,我不能担保你以后会不会知道这些事,更不能担保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迁怒于她。她可以跟世上任何一个人结婚,只有你不行!”许清衍冷静听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没有回应。他眼睫微垂,手指伸进西服口袋,不着痕迹地关了手机录音。随后起身,高挑身形挡了大部分的光。他半阖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自私狠心的老人,另只手将氧气面罩还了回去。“好好养病,别死得太早。”一场对峙结束,宁老爷子因为心情起伏过大,导致监控心跳的仪器发出警报声。许清衍在临走之前,很好心地替他按了一旁的护士铃。在护士和医生都冲进来急救的时候,许清衍逆着人流,退出这个拥挤嘈乱的病房。天已经亮透。雨水停歇,整座城市却还浸在湿润之中,地面积水映衬着树木枝头叶片上沾着的水珠。嘀嗒一声,水珠落下,平静水面漾开一圈圈水痕。在清晨还带着湿意的风里,许清衍用手拢住唇边咬着的烟,挡风,打火。心内的浊气随着吐出的烟雾离开身体,整颗心却还是沉的。人到底是感性的,许清衍知道自己刚才没有控制住情绪,这一番摊牌,他再也没有回头路。宁老爷子会怎样继续对付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十分不忍心告诉宁晚蓁,她的爷爷曾经想要他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对宁晚蓁来说很残忍。宁晚蓁像一只被绑住翅膀的鸟儿,总想挣脱束手束脚的绳索,但其实,她很重感情,很爱这个爷爷,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烟尽,许清衍整理好所有情绪,重新走向住院大楼。宁晚蓁昨晚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伤得并不重,都是一些外伤。或许她算是幸运,逃跑的车辆撞了一连串的车,她的车正好在跨海大桥尽头,也在被连续撞击的车辆队伍的最后面。车撞上大桥栏杆,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护住了她。虽然是外伤,宁晚蓁还是因为受惊过度,一直没醒。温疏雨作为车主,被交警通知到的时候,吓得差点晕过去。急匆匆赶来医院,看到躺着不省人事的宁晚蓁,眼泪就没停过。她在病床边守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许清衍赶过来。单人病房内,温疏雨因为哭了太久,又熬了一夜,实在没撑住,靠坐在会客沙发上睡着了。她睡得深,苦了她身旁的人。借给她肩膀的少年一脸无语,低眸看了好几次,愣是没见她醒。叶深感觉自己的肩膀酸得不行,他真后悔,到底为什么会答应许清衍留在这陪温疏雨。这么大一个人能出什么事?要睡觉不能回家睡吗,非得坐在这?他就不该坐在她旁边,她昏昏欲睡,一个头栽下来,直接栽到他肩上,害他瞬间动也不敢动,正在玩的手机游戏都不能灵活控制。叶深保持着最开始的动作,不动不动,忍啊忍,终于,许清衍回来了。他一见到许清衍,就迫不及待地想开口询问能不能摆脱这个靠着自己肩膀睡觉的女人,却见许清衍径直走向病床的方向。四小时的车程,许清衍一刻都没歇过。这一夜他经历了很多,叶深还记得他接到宁家电话时拼命忍耐的怒火,更记得他被温疏雨通知宁晚蓁出了车祸时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叶深从没见过许清衍会有绷不住情绪的时候,他不发一言,脸上表情像寒冬凝结的冰霜。看起来镇定自若,其实心内的那根弦已经绷断。算了。叶深撇撇嘴,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不想在这时候给许清衍增添烦扰。不就是借个肩膀,他忍。叶深心里想着要忍,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抬了一下被温疏雨靠着的肩膀,试图把她弄醒。可惜温疏雨没醒。她非但没醒,还在睡梦之中蹙起眉毛,双手揽住少年单薄瘦削的腰身,脸颊往他锁骨方向贴了贴,像是整个人贴靠到了他怀里。温疏雨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睡觉,而叶深,被她这无意的动作惹得,忽然一下僵直背脊。chapter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