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 陪护的人都暂时在外面等待,将病房留给还未出院的老管家,以及宁晚蓁。病房内。老管家靠着床头坐在病**, 手中拿着宁晚蓁特意送来给他看的调查报告, 瘦骨嶙峋的双手不断发颤。甚至连额上都泛出一层汗。病床边,宁晚蓁安静坐在椅子上, 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这个在宁家大半辈子的老人, 不见一丝情绪波动。她太冷静了,冷静到老管家整个人都在颤抖。“小姐……这……”“我和我爸妈的那场车祸, 真的是意外吗?”宁晚蓁问。老管家不敢回答,宁晚蓁见他这个反应,已经猜到了答案。她轻轻翘动唇角,说:“应该不是意外,否则爷爷怎么会花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压下这件事。”老管家手中拿的, 是宁晚蓁托人去调查的车祸报告。在当年, 这不是一件小事。一场车祸,三条人命, 除了家世背景优越的宁晚蓁父母,还有无辜的另一人,甚至是另一个家庭。这怎么会是小事呢, 可是为什么新闻报道几乎都没有, 就算有, 也只是报纸上那轻飘飘的几个字,再没有其他。“我让你看这份报告, 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爷爷已经去世, 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应该只剩下你。”宁晚蓁笃定地盯着老管家的眼睛, 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你在爷爷身边这么多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搪塞敷衍我。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让人继续查。你知道爷爷生前最在意宁家的脸面,现在你告诉我,就只有我知道。可是你不说,到时候如果查出些什么,那么知道这些事的人就会多很多。”宁晚蓁准确拿捏住老管家的软肋,她唇角翘着像是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之后甚至垂了垂眼皮,嗓音里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动。“和我父母一起在车祸爆炸中去世的那个人,他姓许。你告诉我,他……”她顿一顿,“是许清衍的父亲吗?”初夏的夜晚已经能听到几声蝉鸣,风里有燥意,拂过身体皮肤,像是同时间拂过心脏,留下轻柔的酥麻。月色也很温柔。清清浅浅的。宁晚蓁在西边别墅的餐厅内坐着,没有点亮一盏灯,只有从落地玻璃外面倾泻而来的如水月光。她在这里等了很久,神经和思想却没有因为等待而变得麻木迟钝,反而比平常敏锐。她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然后是别墅的门被打开,缓慢而来的脚步声。透过夏夜月色,宁晚蓁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许清衍,身姿挺拔,身高腿长,深色西服一丝不苟,衬出宽肩窄腰。里面的衬衣是她选的,她觉得他穿偏深色的衬衣更好看。他已经离她很近,几乎隔着餐桌站在她面前了,她却忽然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两人无端僵持半分钟,许清衍往边上走了一步。宁晚蓁感觉到许清衍准备开灯,立刻出声制止了他。“不要开灯。”许清衍停下。宁晚蓁这会儿才稍微调整过来情绪,抬起卷翘的眼睫,望着月色之中清晰又不大清晰的许清衍的脸,笑了笑:“公司的事情交接完了吗?”“这两天可以结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要你帮我做这些。”许清衍望着宁晚蓁,表情微微绷着,神色晦暗不明。宁晚蓁还是笑着:“过来坐吧,我让王姨准备了好多菜,算是犒劳你这段时间的辛苦。”许清衍的视线轻微瞥过身前餐桌,桌上是摆了很多菜,甚至开了一瓶红酒。他的气息开始变静,喉结动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拉开餐椅,在宁晚蓁对面的位置坐下。宁晚蓁主动给他倒了半杯红酒。他们一同浸在月色之中,彼此相对而坐,说要吃饭,却都没有动。宁晚蓁知道自己很矛盾,没有开灯,怎么吃饭。可她却很怕开灯。她怕灯光太亮,太多的东西无所遁形。一番沉默之后,许清衍对上宁晚蓁的眼睛,喉头滚动,出口的声音在这暗色之中缓涩划动。划破两人最后的屏障。“管家已经告诉我,你都知道了。”十多分钟前,许清衍接到老管家的电话。他从来没想到,原来宁晚蓁会这样聪明,她甚至能瞒着他,不动声色地调查。他也没想到,宁晚蓁会这样理智。她越是这样理智,越让他慌乱,他甚至没做好准备来面对她。但是其实,他早就该想到,宁晚蓁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很理智。“所有人都瞒着我,你也在瞒着我。”宁晚蓁低垂着眼睫,看不到她此刻情绪,“原来我一直活在谎言里。”她的心跳都随着此刻两人之间的安静而安静起来,连呼吸都在扯着心脏发疼。“爷爷将你接到家里的时候,我怀疑过你们的关系。可是他是我爷爷,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以为,他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培养一个助手,而从孤儿院领养回来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宁晚蓁低着声说话,许清衍沉默着,听着她说。“原来,他是因为愧疚。愧疚给你一家造成的伤害,所以特意找到你,将你带回来。”宁晚蓁忽然又笑了,“但是他的愧疚好自私。他不该把你捆绑在我身上,不该让你一直为宁家做事,更不该觉得你碍事,而想要你从此消失。”说到这,宁晚蓁觉得好冷,全身都泛起一层冷意:“他想要你死,他怎么可以——”知道所有事情的时候,她都能冷静。她可以接受爷爷是为了保住三叔,而压下她父母的车祸;也能接受许清衍一家因为她家的事被无辜连累,好好一个家分崩离析;甚至能接受许清衍什么都知道,就算许清衍是蓄意留在她身边她都接受,但是唯独无法接受爷爷竟然想要除掉许清衍。宁晚蓁无法相信,许清衍曾经差一点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许清衍抬眸静静望着宁晚蓁,终于再次出声,好似是在安慰她。“我现在还活着,还好好的在你面前。”宁晚蓁与他对望,头发半挽在脑后,纯色白净的细带连衣裙露出弧度漂亮的天鹅颈,锁骨纤细,肩膀与手臂白皙匀称。她几乎没有上妆,这是她最像她自己的模样。也是这样,让她看着柔软脆弱,不堪一折。她轻轻一眨眼,一滴眼泪就滑落脸颊。“你告诉我,”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来到宁家之前,还是之后。”空气静止一瞬。而后,许清衍的声音响起。“车祸发生的那天,我就知道了。”许清衍的父亲被车祸带走,他妈妈在医院哭得撕心裂肺,警方过来询问情况,他妈妈就拉着警方说这是人为的。许清衍的父亲从车内救出宁晚蓁后,喊妻子过来帮忙,却怎么都拉不出被车子压着的宁晚蓁父母。宁晚蓁的父母知道他们已经出不去,就让他们不要忙活,请他们带着孩子走,不要再管他们。宁晚蓁的母亲说,车里的刹车被别人故意破坏,有人要他们死。她求他们一定要救她的女儿。许清衍的父母很震惊,许父还是想救出这对夫妻,许母说自己去打电话报警。也正是许母离开去拿手机报警的那一瞬间,翻倒的汽车发生爆炸,宁晚蓁的父母和许清衍的父亲一起死在了爆炸里。“我妈说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人信。她找过警方,找过媒体,没有一个人愿意好好听她描述当时的情况。”许清衍垂着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模样,他的声音发着涩:“没有人愿意听,她就只能说给我听。她一遍一遍地说,一次一次地崩溃。后来她受不住,跳楼了。临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她在信上再一次写了爸爸的死,但是让我不要像她一样固执。她说她累了,她对不起我,她太脆弱。”许清衍停顿住,忍着翻涌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她希望我忘了,但我没有做到。我做不到。我爸就死在我面前,我怎么能做到忘了。”宁晚蓁浑身僵硬,一直绷着的弦骤然断裂,眼泪凝聚,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泪水无声掉落间,她的声音轻得似乎是在颤,她含着眼泪问他:“你恨我吗?”宁晚蓁做好了心理准备,许清衍恨她也是正常的,因为如果没有他们宁家,他的家人或许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这些事,许清衍的童年应该很幸福,他会好好长大,有一个普通却美满的家庭。而不是在父母离世之后,被人像垃圾一样推来推去,最后去了孤儿院。更不会被她的爷爷接回来,当作一颗棋子培养。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要恨你。”许清衍掀起眼皮,漆黑的瞳眸泛着微弱湿意,他望着宁晚蓁,轻轻笑了。“你是我爸用生命换来的,我怎么舍得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