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的崩溃只在这一瞬。宁晚蓁看到许清衍眼底闪动的微光, 黑沉沉的瞳孔里只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眼里只有她。这却叫她更难过,心脏拉扯着疼。“那你恨我爷爷吗?”这一次, 许清衍没有那么快就回答。他似乎在犹豫, 在分辨自己对宁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感情。许久之后,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许清衍对老爷子的感情实在太复杂, 如果说不恨, 那是假的,他至少会有一点。但是真要说起恨这个字, 他又明白,那场车祸不是老爷子的错。宁晚蓁浸着泪水的目光湿柔又破碎,她害怕自己即将问出口的问题,却又必须知道答案。她问许清衍:“你是不是……刻意接近我?”“不是。”许清衍坚定地看着她,否认:“从来没有。”宁晚蓁相信许清衍没有撒谎。她想起许清衍刚到宁家的那段时间, 一直和她保持距离。是她, 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他,是她, 执意将他拉下神坛。仔细回想,他从来没有主动过。“一开始,我并不愿意和你扯上过多的关系。整个事件里面, 你是无辜的。我也并不想对你们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许清衍还是对宁晚蓁坦白了, 他看着眼前宁晚蓁漂亮到失真的脸,实在不忍心在她脸上看到眼泪。“在我按你爷爷的要求开始接手公司的事务之后, 我就开始查车祸的事。车祸是你三叔找人做的, 他在澳门那边赌博,欠了很大一笔赌债。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 你爸不想再纵容他,但是你爷爷疼儿子,想继续给他善后。因为这件事,你爸和你爷爷吵了不止一次。”“你三叔觉得你爸是他的阻碍,就有了那场车祸。你爷爷知道是他做的,为了宁家的颜面,也为了护住仅剩的这个儿子,他选择帮忙隐瞒。所以我妈才会状告无门。”“我在宁家这么多年,并没有想要报复你或者你爷爷,我的目标只有你三叔。”宁晚蓁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清衍,恍然想起前阵子三叔发生的事,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后,她明白过来:“三叔海外投资失败的事,跟你有关?”“是我让叶深做的。”许清衍承认,他说:“原本我准备多等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三叔无论做了什么事,你爷爷都会为他兜底,就像你父母那件事。但是后来,我等不了。”宁晚蓁顿了两秒,顺着往下问:“为什么?”“因为你。”简短的三个字,让宁晚蓁忽然听到心脏坠地的声音,神经末梢都在发麻发痛。很快,她又听到许清衍说:“我没办法看着你和别的男人结婚。”说到这的时候,许清衍第一次失笑,看着宁晚蓁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是我太高估自己,我以为等我做完所有的事情,就能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你成了我最大的意外。”他声音低下来,似乎是在喃喃。“原来,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你。”宁晚蓁从没想过从许清衍口中听到“爱”这个字,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心在颤抖,眼睛在酸涩,坠在眼睫上的湿润凝成泪珠,随着眼睛眨动,再次落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这些赤/裸/裸的真相直接将她从过去的世界里剥离出来,身体每处都在泛着隐秘的疼。许清衍不忍心见她这样,又清楚明白她总要面对这一天,只是时间的早晚。他狠了狠心,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里面是他存放的一段录音。“这是你爷爷生前的录音,他在里面承认了你三叔做的事。要听一听吗?”宁晚蓁没有回答,许清衍便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骨节清晰的手将录音笔放置到桌面上。属于老爷子熟悉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响起,恍若隔世。宁晚蓁听着爷爷的声音,崩塌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听着录音笔里爷爷说的话,听清他那一句:“是,是我压下去的,那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我已经失去了儿子儿媳,当然不能再失去一个。”心脏终于停止跳动,指尖的冰冷攀爬至全身。许清衍适时关掉录音。宁晚蓁很轻地呼吸着,问他:“三叔现在破产,穷途末路,你后面要做什么?”许清衍没什么表情,神色淡下来,没有回答。宁晚蓁追问着:“你是没想好,还是放弃了?”许清衍没有放弃,而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宁晚蓁已经成了他的软肋,所以他现在做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怕伤害到她。爱一个人就是会让人失去尖锐的勇气,会让人变犹豫。宁晚蓁读懂了许清衍的那份犹豫,整理好情绪,抬起手背擦了脸上未干的泪痕。“录音你应该还有备份吧。这一份,可以给我吗?”这夜,宁晚蓁独自蜷缩在沙发一角,手中握着许清衍给她的录音笔,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爷爷的那段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许清衍会那么担心宁丰晟找她麻烦,非要安排人时时刻刻跟着她保护她。他是多么的怕当年的事情重演。少年时期他对她的推拒,后来的若即若离,现在回想,都有原因。宁晚蓁想起某一个早晨,许清衍像发疯似的亲吻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一个疯子。那天他说,以后她都没办法推开他。或许,他就是那个时候做的决定,他是那个时候,愿意承认他对她的感情。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闪现,宁晚蓁记起这些年里发生的一切,想起爷爷的严厉,和严厉之中隐约透露的疼爱,握着录音笔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力气。宁晚蓁在沙发上无眠了一夜,别墅外面,许清衍也在车内守了一夜。他太了解宁晚蓁,从她要走录音笔的那刻,他就猜到她想做什么。天微微亮,夏日清晨的风里裹挟着露水湿意。别墅的门被打开。宁晚蓁换了一条裙子,重新梳理过头发,上了一点淡妆。手中是黄色的牛皮纸袋。她站在门边,与前方车内的许清衍隔着车前玻璃对视着,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他。车门打开,安全带系上。宁晚蓁望着前方逐渐到来的晨曦,对许清衍说:“走吧。去警局。”宁晚蓁来警局报案,将自己知道的隐情告诉了警方,并提交了所有查到的资料,还有许清衍的那只录音笔。故意杀人罪的最高刑是死刑或者无期徒刑,这两者的最长追诉期有二十年。现在正好还在追诉期内。有了宁晚蓁的证据,和许清衍的证词,这件陈年旧案重新立案了。做完笔录,办完所有的手续,宁晚蓁离开警局,去了墓园。天要黑了,这一天似乎过得很快,从天亮到天黑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这一天也好漫长,从宁晚蓁的五岁,到今年,快接近二十年。她觉得自己好像将这二十年重新过了一遍。宁晚蓁站在爷爷的墓碑前,许清衍没有陪她过来。她说她想一个人跟爷爷待一会。天色暗下,便会起风。宁晚蓁的裙摆随风轻微拂动,眸光安静,望着墓碑上爷爷的黑白照沉默一会后,开口便是道歉。“对不起。”她说,“你生前最看中宁家的面子,总是责骂我在外面任性,说我贪玩,给宁家丢脸。现在,我还是没达到你的要求,做不到满分。明天,新闻媒体的头条应该都是我们,你最想保住的三叔,保不住了。”宁晚蓁觉得一定是昨晚把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所以此时此刻她眼眶干涩,却再掉不出一滴泪。“爷爷,谁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是我知道的太晚,否则,我一定会更早一些,亲手将三叔送进去。”有雨滴落下来,宁晚蓁伸手抚掉爷爷遗照上的几滴湿润,问着遗照上的人:“你现在见到我爸妈了吗,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他们?”已经变成黑白的人不会再回答她。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宁晚蓁的头发和身上的裙子开始沾上雨水。一把黑色的伞逐渐靠近过来,替她遮挡住这个世界的风雨。之后,带着浅淡体温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宁晚蓁没有动,许清衍安静陪着她站了一会。等心内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完,宁晚蓁朝许清衍靠过来,发冷的手指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他低眸看过去,再反手握紧。风大雨大,但是在这一刻,好像所有的风雨都结束了。回到车内,雨刷器在车前玻璃上有节奏地滑动。雨水带来盛夏来临前的凉爽,车内有冷气,驱散闷滞的空气,又将微微湿透的衣物吹得更冰几分。许清衍担心宁晚蓁着凉,将冷气调成了暖气,并问她:“冷吗?”“我们走吧。”宁晚蓁听起来是在答非所问,她说,“等三叔的事情结束,你出国发展,我跟你一起走。”许清衍能猜到宁晚蓁经过这一夜的考虑而做的决定,她去警局他一点都不意外,却没有猜到她现在这一个决定。他停滞片刻,向她确认:“你确定?”宁晚蓁靠到许清衍怀里,皮肤最大面积地贴合,他身体的温度温暖了她身体的寒冷。她抱着他,在他怀里撒谎:“嗯,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