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衍今夜特别温柔。不复以往的侵略和掌控, 他的每一步都极缓极慢,这就导致夜色之中宁晚蓁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神经末梢变得极其敏感。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会将人的心跳掐在喉口, 上不去,下不来, 身体彻底悬浮。宁晚蓁觉得自己要疯了, 尤其是许清衍的呼吸在她身体每处缠绕,靠着她被汗水打湿的纤细脖颈问她:“真的要跟我走吗?”他一遍一遍, 不厌其烦地问,似是要确认无数遍。宁晚蓁终于知道撒谎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在无数次地回答“确定”之后,自己都开始恍惚这个答案,好像她自己都信了这个答案。在许清衍问了最后一遍后, 两人已经出了淋漓一身的汗, 躯体相拥,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他将宁晚蓁抱紧在怀, 薄唇贴在她耳侧,五官掩在她凌乱柔软的发丝之间。他说:“那边有你喜欢的白鸽,觉得无聊的时候, 我可以陪你去广场喂鸽子, 就像以前你在国外那样。如果你不喜欢城市的快节奏, 我们可以住在郊外,选你喜欢的有很大一片落地窗的房子, 透过窗外就能看到绿油油的草坪。”“我的朋友在那边, 我们也可以一起去认识更多的朋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尝试没有尝试过的工作。”“在那里,我们一定会有属于我们的新生活。”这些关于未来的场景早在许清衍的脑海中被反复想象过,可是想象归想象,他一直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询问宁晚蓁是否愿意。他觉得需要时间,却没想到在他还在等待合适的机会提起这件事时,宁晚蓁已经先对他说了愿意。许清衍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不真实从昨晚宁晚蓁知道所有事情真相开始就已经存在,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一切来得太快。所以他需要向宁晚蓁一遍一遍地确认。宁晚蓁听着许清衍对于未来的计划,眼眶酸涩,心软下来,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惜,她真的不喜欢国外,她没办法勉强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生活,也不舍得勉强许清衍为自己留下。如果没有父母的车祸,许清衍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模样。而不是浪费近乎二十年的时间,留在宁家。宁晚蓁不希望许清衍的人生一直跟她捆绑在一起,现在,他应该不受任何人影响的,去开始他的事业过他的生活了。“好。”宁晚蓁寻到许清衍的唇,用吻来掩饰这个回答里面的心虚愧歉。他们又抱在一块接吻,又开始变得湿淋淋的。缱绻的吻一直往下延伸。宁晚蓁望着头顶那片看得到夜空星星的玻璃屋顶,呼吸和眼底的光忽然间同时振**。“许清衍——”宁晚蓁觉得许清衍是真的有点疯,脚心踩在他肩膀上,想将他踹开。可还没使劲,她的脚踝就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给了他更好的机会。宁晚蓁看到他深黑的眸里氤氲着不知名的水雾,勾惹着她的心跳。他说:“你会喜欢的。”宁晚蓁没法回神,整个人瞬间被丢到了滚烫湿润的海浪之中,他疯了,她也跟着他疯了。以前他们的每次越线,他都不曾像此次这般虔诚,以绝对臣服的姿态,为她披荆斩棘。……夜很深。许清衍从背后拥抱着宁晚蓁,他身上有洗过澡后干净清爽的味道,他的身体也带着宁晚蓁所没有的温暖温度,长长的手臂将她搂在怀里,像不舍得丢失的宝贝。宁晚蓁的心跳还没完全恢复,满脑子还是自己坐在他脸上的情景,一想起来,便觉得心底酥麻一片。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感知到拥着自己的男人睡着了,宁晚蓁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用目光描绘他流畅分明的五官。心内的不舍在这时翻天覆地涌过来,她忽然就掉下了眼泪。人啊,就是这样矛盾。骗人的是她,伤心的人也是她。昨晚,宁晚蓁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做了很多决定。决定违背爷爷生前的意愿,将三叔告上法庭,也决定了,跟许清衍分开。宁晚蓁是从来没想过跟许清衍分开的,就算以前她要和别的男人结婚,她也知道许清衍永远都会在自己身后。可是现在,是她自己做了这个决定,甚至还要将他骗走。以后都会好的。他们会过各自的生活,一切都会好的。伤心难过只是一时的。宁晚蓁这样安慰自己,双眸含泪,眼睫颤动几下,轻轻靠近过来亲了一下许清衍的唇角。刚入睡的许清衍受到触动,微微动了一下眉毛,没有睁眼,而是将怀里的人拥的更紧。他开口,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怎么了?”“没。”宁晚蓁回答完,转过身,面对着许清衍,将脸靠在他颈窝。她闭上眼睛:“没什么。”“嗯。”许清衍应一声,在被子里找到宁晚蓁的手,十指紧扣,然后说:“睡吧。”宁晚蓁忍着鼻尖的酸涩,不敢再出声,只点了点头。几日后。宁丰晟被逮捕,完全是个爆炸性消息。宁晚蓁父母当年车祸的事情重新被大众提起,曾经拍摄下来的事故画面再次在新闻里循环播放。在车祸里幸存的宁晚蓁,一时成为大众的议论中心,多方媒体想要联系她采访她,通通被拒之门外。宁宅属于私人住宅区,安保严格,媒体们进不来。宁晚蓁想要清净,不想面对他们,一连好些天都没出过门。这个案子已经开始调查,后面会走司法程序,宁晚蓁决心要让宁丰晟付出代价,没有心软。因为这件事,宁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在外界眼中失去了最后的一点体面,唯一庆幸的是老爷子早早转让了股权,公司不再是他们宁家的,后续这些事对公司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现在的宁晚蓁,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案件需要几个月来办,过程会有一些漫长。她不着急,有的是耐心。在等待结案的时间里,宁晚蓁和许清衍定下了出国的日子。盛夏如期而至,宁宅前边的草坪绿得发亮,湛蓝的天空浮着几朵白云,空气中满是闷热和燥意。司机老罗忙活着,将宁晚蓁的行李箱搬上车。“就这么一个箱子?”许清衍站在宁晚蓁身旁,没想到她竟然没带多少东西。宁晚蓁挽住他胳膊,扬起脸,冲他一笑:“带那么多做什么,有什么买不到。”也是。有什么买不到。许清衍微微笑了,反握住宁晚蓁的手,一起向王姨告别。王姨早就开始抹眼泪,眼前这两人完全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要一起离开去过新生活,她既高兴,又不舍。宁晚蓁轻轻拥抱了王姨,说她以后还会回来的。王姨点着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离开宁宅的车,在烈日与草色之中前行。车刚开出莫泰庄园,就被前方站在路中央的两人拦住。司机赶紧刹车。路中间的女人丢下还站在那的孩子,跑过来拍打后座的窗户,嘴里一直说着什么。司机已经认出这对母子,有些犹豫地问宁晚蓁:“小姐,他们……”宁晚蓁也已经认出他们。她没有任何动作,隔着车前玻璃,静静望着那个在路中间懵懂站着的小男孩。他好像才七八岁,阳光亮得刺眼,他就站在那,在烈日底下无从逃脱。旁边车窗被拍得啪啪作响,许清衍延着宁晚蓁的视线看向那个小男孩,再看向一旁拍窗的模糊人影,问宁晚蓁:“要见吗?”宁晚蓁一直望着那个小孩,坚硬的心松软几分,点了点头:“你不用下来。”之后她打开了车门,下车,车门再关上。见宁晚蓁肯见自己,女人立刻拉住宁晚蓁的手,满脸泪痕:“蓁蓁,婶婶求求你,放过你三叔吧,他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我和孩子已经快过不下去了……”虽然宁晚蓁跟这位三婶只见过几次,但在宁晚蓁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端庄精致的女人,与宁丰晟结婚很多年,才老来得子。而现在的她,头发凌乱,哭花了妆,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好多人上门讨债,媒体一直守在家门口,孩子都没办法正常出门。只要我们出门,所有人都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三婶情绪崩溃,恳求着宁晚蓁:“蓁蓁,你要你三叔怎么样都可以,可是你帮帮我们,孩子是无辜的,他做错了什么……”宁晚蓁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她再次看向那个在路中央站着的孩子,看到他那双懵懂的眼睛,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二十年前,许清衍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他对世界的感知也是如此这般稚嫩懵懂。“我放过你的丈夫,我的父母,还有无辜丧生的那位叔叔,就能死而复生吗?”宁晚蓁说得很镇定,每个字都很冰冷。三婶一时愣住,泪花在眼底打转。宁晚蓁眸光定定,看着这位三婶,说:“你丈夫做的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你自己也说了,孩子是无辜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及时带他离开,为什么要让他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妈妈这样求人?”宁晚蓁转过身,握住车的把手,预备打开前,停了一下。“他还很小,不要让他面对这些残忍的事实。我会让人安排,送你们走,永远不再回来。但是这个案子,我不会撤诉。”话音落下,车门打开,宁晚蓁重新坐了进去。三婶愣滞许久之后,神情恍惚地走向路中间,拉住自己儿子的手,带着他走到路旁,给宁晚蓁的车让出一条路。司机发动车子离去。随着那对母子的身影逐渐在后视镜里消失,宁晚蓁缓缓闭上眼睛,倾靠到身旁许清衍的手臂上。“你不问问我和她说了什么吗?”许清衍的眸光一直暗着,他摇摇头,抬手轻揉她的发顶。宁晚蓁睁开眼睛,眼底蕴满不知名的湿润的光。她笑着说:“也许我应该不管他们,他们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她顿一顿,声音里多了一丝颤动。“但是看到那个孩子,我想到了你。我想到出事的时候,你也才这么大。”这么一点大的孩子,亲眼看着父亲死亡,开始经历这个世界的残酷崩塌——她忽然就做不到心狠。“许清衍,幸好你好好长大了。”“嗯。”许清衍的声音很轻,似乎和宁晚蓁有着一样的庆幸。但是他说的是:“幸好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