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温疏雨哥哥温明川的婚礼如期而至。宁晚蓁因为温疏雨的关系, 和温明川算是认识了很多年,不过之前并没什么交集。去年宁晚蓁因为新公司去接触娱乐传媒这一块,温明川帮了一些忙, 他们大约从这时候才开始稍微熟络一些。现在收到温明川的婚礼请柬, 也是很自然的事。夜幕时分,在正式的婚礼仪式结束之后, 少部分亲友留下, 和新人的朋友们一起参与仪式之后热闹的party。树影在暗色之中闪烁着缤纷彩灯,灯火璀璨, 氛围轻松。温明川朋友很多,年轻人们大多爱玩,从party的开场舞开始,整个场子就热了起来。新郎新娘的衣着不再像婚礼宣誓时那样正式,新娘穿了一条黑色的轻便礼服裙, 新郎则是宽松休闲的衬衣, 他们这会儿正和几个朋友们在草坪舞台中央随音乐跳着舞。看得出来没有彩排过,跳得很乱, 可是大家都很开心。宁晚蓁站在无人注意的香槟台旁,伸手取了一杯香槟。“你躲在这干什么!”温疏雨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宁晚蓁,瞧了瞧宁晚蓁手中的香槟, 不免叮嘱她:“少喝点, 不要喝醉了!”宁晚蓁无奈露出个笑:“我第一口都还没喝呢。”今晚是温家主场, 温疏雨忙着到处招呼亲友,脚不沾地。跟宁晚蓁还没说几句话, 前方又有人喊她。她只好对宁晚蓁说:“我先过去一下, 待会来找你,记着啊, 不要喝多了。”说完之后,她就急匆匆提着裙摆穿过人群,身影逐渐消失。看得出来,温疏雨今天很开心。虽然平时她总嫌弃自己的哥哥,两个人也经常吵架,可是哥哥能结婚能定下来,作为妹妹的她,还是很替哥哥高兴。其实宁晚蓁挺羡慕温疏雨的家庭,父母健在,哥哥疼爱,这些都是她得不到的。她抬起手中的玻璃高脚杯,抿了一小口淡黄色的香槟。正是这时候,身旁多了一道人影。“好久不见。”不算熟悉的声音,但宁晚蓁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她端着酒杯,缓缓转头,看到了蒋斯祈的脸。确实,好久不见了。今天蒋斯祈是温明川的伴郎,在前面的婚礼仪式上,他们并没有机会打招呼。此刻,大家都借由这个轻松热闹的氛围玩开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们都在寒暄聊天,他们两个关系略显尴尬的人,也终于在这个场合碰上面。蒋斯祈还是去年见面时候那副斯文温润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宁晚蓁并不是特别记仇的人,不过依稀记得,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爷爷葬礼上,好像并不是很愉快。“好久不见。”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便重复这生疏又礼貌的四个字。话音落下之后,他们两人像是忽然冷场了一般,与周遭的喧闹热烈割裂开。最后,是蒋斯祈先开口:“最近好吗?”宁晚蓁客气地回答:“挺好的,谢谢蒋先生关心。”蒋斯祈一直凝视着宁晚蓁,察觉到宁晚蓁刻意保持的距离,他微微笑了,笑意略显苦涩。不过他很快收敛好情绪,问宁晚蓁:“明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不好意思,我想不出有什么缘由能让我们俩坐下来一起吃饭。”“朋友之间呢?”“蒋先生,我们是朋友吗?”宁晚蓁的拒绝很干脆,笑了笑,“我们不是朋友。”蒋斯祈的表情略僵硬,宁晚蓁不再和他多聊下去,端着香槟走向另一侧。蒋斯祈没有追过来。宁晚蓁并没让蒋斯祈坏了她的心情,这场晚宴party上也有许多是宁家以前的旧识,他们和宁晚蓁攀谈着近况,一起聊天喝酒,宁晚蓁早就不记得蒋斯祈这个人。party的最后,全场燃放起烟花,宾客们挥舞着手中的仙女棒,浪漫的婚礼由此到了尾声。宁晚蓁没有留下玩仙女棒,与温疏雨还有新郎新娘打过招呼之后,离了场。她有点微醺了,怕被温疏雨唠叨,还是趁醉态尽显之前先回家。司机老罗的车已经在场外等。宁晚蓁穿越过串灯闪烁的树丛草坪,走往场地外面,这一小段的路,有一瞬的寂静。她没走几步,听闻身后有人喊自己。宁晚蓁回头,看到蒋斯祈。他应该是喝醉了,眼圈一阵泛红。虽然醉了,但还在尽力维持最后的风度。他说:“我送你回去。”宁晚蓁没有犹豫,摇了摇头,还未将“不用”两个字说出口,便见蒋斯祈用不甘心的眼神望着着自己。“为什么一直拒绝我?”蒋斯祈失笑一声,似是真的不甘心,“我好像,也没有很差劲吧?”他像是喃喃自语,语气之中满是遗憾和失落。“只差一点,我们就结婚了。就差那么一点。”宁晚蓁敏锐察觉到酒醉男人身上自带的威胁,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与蒋斯祈拉开细微距离。此刻的宁晚蓁还是清醒的,想了想,对蒋斯祈说:“宁氏没了,你应该庆幸我们没有结婚。我和你的联姻,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宁氏能给我带来好处,才想要跟你结婚吗?”宁晚蓁闻言,倏然愣住。在这缓缓而过的夏日夜风之中,蒋斯祈带着几分酒意,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只要是你,就算是商业联姻的婚姻,我也愿意。只要那个人是你。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他说着就笑了,带着些自嘲意味:“你十八岁的成人礼,我参加了。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了你多久。”这是蒋斯祈最后的话。他没有借着酒意纠缠宁晚蓁,说完他就走了,刚才这一番话,更像是和自己多年没有见光的暗恋做最后的告别。他在宁晚蓁的世界里,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宁晚蓁并没必要知道,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是宁晚蓁成人礼那一天,见到她的第一眼。蒋斯祈在家里不受重视而从来不敢向宁晚蓁踏出一步,在好友温明川那儿看到她和他们兄妹两人的毕业合照,也只是偷偷用手机拍下她的模样。经过这些年,蒋斯祈终于靠自己赢得了父亲的认可,终于有能力出现在宁晚蓁面前,但是一切都晚了。他再步步为营都没用,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是输家。宁晚蓁陷在夜色里,晃神许久,直到再看不到蒋斯祈的背影,才逐渐地反应过来。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酒精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便转过身,不再停留,迈着虚无的步伐,走向场地外等候的车。坐进车里之后,宁晚蓁头靠着车窗,心绪有些乱。她会不受控地想起去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想起爷爷是怎样的命令她去相亲,想起许清衍又是怎样的听爷爷的话,为她做着安排。她也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蒋斯祈的情景,匆匆一面,都不到五分钟。那时候,爷爷还因为这个训斥了她。或许吧,这就是命运。如果没有许清衍,可能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和蒋斯祈结了婚。这一年可真快,仿佛一眨眼,所有人都走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司机的车在夜晚的马路上平稳开着,宁晚蓁觉得闷,摇下车窗,拂面而来的夜风顷刻之间吹乱她的头发。她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跨海大桥,对司机说:“罗叔,去跨海大桥下面。”几分钟后,司机将车停在了跨海大桥底下。海滩旁的公路依然静得几乎没有车辆经过,与海面大桥上不断呼啸而过的车流形成鲜明对比。桥面上的车流声在缓慢而来的海浪声中模糊起来,远处的灯光也变得朦胧。宁晚蓁独自站在桥底的海滩上,高跟凉鞋留在了身后几米的地方。夜风一阵又一阵,她身上单薄的银色吊带礼服在夜色之中默默闪烁着微光。她就站在那儿,没有动,安静感受着海浪侵袭过双脚又缓缓退去的冰凉。周遭一片暗,只有等候在公路上的车亮着车灯,似乎是唯一的光影。可是这片光又很远,几乎照亮不到宁晚蓁轻瘦的身影,让她仿佛真的成为了被这个世界孤独留下的人。宁晚蓁在海浪中站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不甚明显的脚步声。被遗落在沙子上的高跟凉鞋被捡起来,修长的手指隐约透露出分明的骨骼感。然后,他一步步靠近留在危险边缘的人。宁晚蓁侧身的时候,大脑神经好似已经被酒精侵蚀。她肯定是醉了,醉得太狠了,否则怎么会在这晦暗又朦胧的夜色之中,看到许清衍的脸。他像以前那样,拎着她的鞋子,朝她走来。以前他会大声呵斥她,不该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可是这次他没有。他只是停在她身前,黑沉的眼眸被夜色淹没着,与她怔滞的目光对视一瞬。而后,将她拦腰抱起。硬挺的衬衣领子刮蹭到宁晚蓁的脸颊,熟悉的干燥清香一汩又一汩地萦绕,她几乎不敢伸手抱紧他,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她怕自己看得太近,他的模样就会失真。梦里的人,都是看不清脸的。被抱回到车上的短短几步路,宁晚蓁一直在恍惚,微醺的酒意让她无法思考,心脏收紧,呼吸都不像是自主的。她像以前那样,被放在车后座,靠近车门的位置,双腿在车门外。他半蹲下来,骨节清晰的手指轻轻圈住她一只脚的脚腕,抬起,替她穿上鞋子。一切都有了真实感,落在宁晚蓁眼前的,是宽阔平直的肩膀,衬衣贴着后背,线条流畅。随着替她穿鞋的动作,他后背的肩胛骨微微晃动。宁晚蓁呼吸骤断,高跟凉鞋最后一个暗扣被扣上时,她才眨动干涩的眼睛。声音轻颤着,被夜风吹散,又在彼此的耳边清晰。她问他:“许清衍,是你吗?”回答她的,是握着她脚踝的手的短暂停顿。之后,她听到很低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