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醒来,头疼欲裂。他朦胧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一堆硬质军装里,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双手支起沉重的身体,又重重跌坐在地面上。这酒劲儿真大。方宸细长的手指插进黑色短发中,抹了一把脸,拨开挡眼的额前刘海,眼前的阳光便从指缝间泄露,唤醒了他浑噩的意识。他沿着光的方向抬眼,环视一周,发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掩体里空**清冷,只看到一个倚窗揣兜站着的人。方宸按了按眉心,朝着那道高挑的背影看去。那人脚踩黑色军靴,硬挺军装裤一直高束到腰际,深蓝色衬衫被棕色皮带束进裤腰间,勾出有致流畅的腰线。后脑的中长发随意束成了小揪,两侧碎发垂在耳际,被光映得柔顺黑亮,像是粼粼波纹下的剔透墨玉。方宸眉心微微皱了起来。这人看着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他右手撑地,自地上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询问现状,那人忽得转了过来。方宸当即僵在原地。“醒了?”温凉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宸,像是冬日枯枝上催开的一朵烂桃花。方宸有点张不开嘴。这军装飒爽、头发整齐、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那个懒散的老渣男?方宸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转身回到衣服堆里,躺下,打算用阳间的方法重新醒一次。温凉:“……”完了。看来小狐狸真的受了很重的情伤,现在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了。他慢慢走到方宸背后,半蹲着,面带犹豫,小心地开口。“狐狸,你今年多大?”“……”“当年...”温凉怕方宸又被恶心地去吐,努力换了个温和的措辞,“当年我们看雪看月亮聊人生理想的时候,你成年了吗?”“...滚。”“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失忆了。这真不是借口,你得相信我,我很真诚。”方宸缓慢地爬了起来。他弓着背,双手捂着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怎么办,还是好恶心。“指挥官他们人呢?”“先走了。”“那我们怎么去?”“不知道。”温凉顺势盘腿坐了下来,好脾气地跟方宸商量着,“狐狸,你看啊,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干脆一个人去工会,到那里门口直接吼一嗓子,现场招聘向导。按照你这么优秀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向导找不到,对不对?至于我,就老死在五十三号,为自己曾经的罪孽忏悔一辈子。你看怎么样,嗯?”方宸默默地转身,眼底隐有泪光,大抵又是被自己的演技恶心到了。“温凉,你还要再抛下我一次?”温凉被白脸狐狸这副泫然欲泣的受害者表情惊得浑身汗毛孔直竖。他这一生作恶多端到底还是遇上了报应。=方宸和温凉两人并肩站在掩体前,看起来均是面无表情、脸色青白,实则一个想吐,一个想死。面前的滚滚黄沙拂过两人的肩背,面对着无垠的大漠,人也渺小得像是一粒沙。方宸抬起右手,阳光擦过指缝,他看向一望无垠的荒芜,淡淡地问:“我听说,十几年前,天灾把旧时代科技都毁了。”“嗯。地壳不稳定造成的大陆板块漂移、极端高温,听说地壳里的物质像岩浆似的往外淌,人类差点灭绝,可后来,不知谁建立了白塔,算是勉强撑过去了。”“说得一板一眼的,怎么,你经历过那段时间?”“我看着那么老?”温凉从后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微微歪头,在方宸耳边笑,“狐狸,就我这张保鲜的脸,说我二十都多。”“……”方宸懒得反驳,另一方面也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于是只大步甩开那狗皮膏药。“慢点慢点。”温凉声音被晒得有点虚,“我有点头晕...”方宸心道你接着装,冷笑了一声,可念及昨天温某人仗义出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放缓了脚步。不远处就有一座低矮信号塔。这些刻意刷成红漆的信号塔是旧时代留下的产物。而现代人再利用,利用广播的原理发出低频率干扰小的无线电,以一个固定的间隔播报其所在地的经纬度,作为路标。为了节省体力和能力,一般白塔都会给外出任务的士兵配备可以调频的对讲机。虽然地表磁场是紊乱的,可运气好的时候,还是能够接收到发射固定频率的信号塔传来的信息,如果运气再好一些,甚至还能收到同一频率下的队友发来的信息。如果手边没有对讲机,那么就只能指望着向导通过天生的过滤系统捕捉固定频率下的电磁波,然后通过后天学习加以解析,用来定位和捕捉信息。方宸脚步渐缓,回头看一眼艰难跋涉的退休大佬温向导。“...磁场乱了,卫星没用,指南针也失效,你怎么辨认方向?”“看太阳?”“想偷懒就直说。”“哎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们狐狸真是心明眼亮,学富五车。”温凉抹了把汗,声音似乎带了点调侃,“其实,你可以放弃,咱们原路回家,我保证给你指一条捷径。”方宸细长的狐狸眼睛又弯,像在琢磨着什么不怀好意的弯弯绕。“放弃,不适合我。想必长官也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对吧?”温凉笑:“不,我是。”方宸:“……”他深吸了口气,右手扶着左肩,拧转睡得发僵的肩背,探后从背包里取出了温凉赠与他的狗链,麻绳在指尖转了两个圈,精准地套住了温向导紧致细瘦的腰身。“长官,走吧,我服侍您。”温凉扯着腰间的皮带,抽了抽嘴角:“你管这叫服侍?”方宸笑意晏然,猛地拉紧腰间的绑带,飒飒一声脆响,把温向导拽到了他肩上。“当然,也可以叫驯服。我是为了尊敬您,没看出来吗?”温凉:“……”真是谢谢你了,狐狸。方宸蹲下系紧了鞋带,眯起眼眸,迎着太阳的方向简单确认了东西南北,拉着被晒化了的温大向导,专挑日头毒的路走,但凡有一点阴凉都不肯靠近。“中校竟然没给我们留一辆车...”温凉像个流放千里的犯人,一步一踉跄。“我说不用留。”方宸回头,鄙夷地看了脸色微白高挑细瘦的青年向导,‘啧’了一声,“一共就一辆车,你坐了,让那些老爷子走着到中转站?”温凉脚步沉甸甸的,像是绑了个铁锤,可笑声还是轻飘飘的,像是吹散暑热的清风:“狐狸,你明明心肠这么软,怎么偏偏不说人话,不干人事?你这样是会被人误会的,知道吗?”方宸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接着,他侧过脸,棱角有型的下颌被太阳阴影勾出了深邃的影子。温凉抬眉:“怎么,被戳中了?”方宸没回答,手中的皮带更紧,绳结在灿阳下上下飞舞,像是沙漠中一只灵活的沙蝎。温凉看着自己身上的五花大绑,歪头疑问。方宸弯唇,淡淡地抚着绳结:“长官,你或许该读一读《渣男的自我修养》。别试图撩一个想要搞死你的债主,知道吗?”被捆成粽子的温向导:“……”他没撩。被捆成这样,是真撩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