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霁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递给了夏旦。“这是未来三个月的课程安排,主要以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组成,目标是增强向导核心的稳定性。基础一定要坚实,这样对你将来晋级会有益处。”方宸眼神落在那些小字上,可龚霁却严肃地制止了他。“方哨兵,你仍旧隶属于赵少校的班,不可以参考这份安排。保密合同有规定,每位导师的授课方式是高度机密,严禁私下讨论。”方宸双臂搁在桌面上,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好奇地弯了眼睛:“为什么?难道,这课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龚霁蹙眉:“方哨兵,如果你习惯性用恶意揣度这世界的规则,看到的,永远都是恶的那一面。这对你不好。”方宸细长的左手食指轻敲手背,弯着的眼眸微掀,眼底藏着一道暗潮,最后化作一个单纯又和善的笑。“是。”温凉旁观,不发一言,只默默地打了个呵欠,双臂交叠,把脸埋进臂弯里。他的躲懒坚决而难以动摇,在场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消失,于是都没有干涉。方宸又听了一会儿课程,受益匪浅。龚霁果然像温凉说的那样,学识丰厚又不会藏私,虽然有些教条古板,可不失坦**率直。念及此,方宸眉心舒展了些,不露痕迹地瞟向角落里抱着手臂睡觉的温凉。那人懒得连姿势都没变过,睡得安详,连发丝都舒适地随着呼吸一落一**。方宸嘴角抽了抽,刚要移开视线,可余光忽得瞥见温凉肩膀小幅度地颤抖两下,似乎在无声地忍着咳嗽,与此同时,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溢了出来,蔫蔫地挂在温凉漂亮柔软的唇上。方宸的心底即刻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他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温凉的肩,把他从桌上薅了起来。那人身上冰冰凉凉的,侧脸浸了一层薄汗,远远看去,像是落了一层极薄的霜。“嗯?”温凉揉了揉眼睛,一声含混的疑问从喉咙间轻飘了出来。方宸凑了过去,可唇边那抹红却消失无踪,像是他的错觉。“干嘛?”温凉困得连嘴都懒得张,随手抓了桌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瓶,灌了一口下去,勉强驱赶掉几分倦怠。他手掌根撑着眉心,惫懒地掀了半只眼:“下课了?”方宸直率锐利的视线里夹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关切,直直地看向温凉微白的侧脸。可那些关心的话堵在唇舌间,没能说出口,最后别开了视线,淡淡道:“早着呢。”“真是,那叫我起来干嘛。”温凉声音喑哑,话尾软软地带了一丝鼻音,听上去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撒娇。“看不惯某人偷懒。”方宸淡淡丢下一句话。“行行行,我不睡了。”温凉懒散地伸个懒腰,掌根拄着下颌,眼帘如羽扇翕动,闲适地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坐在他身旁的夏旦小心地抬起头,看见温凉那好看又纤薄的眼尾飞起的一团红晕,显然是困得不能自拔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她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一只小药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暗红色的口服液,双手捧着,送到温凉面前。‘我能感觉到一点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药可以帮你缓解疼痛。’“小夏旦真是不得了,不光能共情哨兵,还能共情向导。真是聪明又可爱~”温凉笑眯眯看她一眼,成功逗红了小姑娘的脸蛋,才用大拇指拨开安瓿瓶的瓶头,刚要送到嘴里,手臂却忽得被龚霁抓住。那棕色的瓶身十分光滑,没有任何标签和印章,完美得像是一块无暇的透明琥珀。可龚霁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看向夏旦的视线严厉得近乎严苛:“没有批号,没有配方,这是什么药?来历不明、用途不明,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出去给别人用?”夏旦本是好心,骤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龚霁,眼底滚着一行眼泪。‘这是我做的,药效很好。’她无声地张开嘴辩驳,声音却细如牛毛。急于澄清自己的想法过于迫切,让她忘记自己说话别人根本听不清这件事。她从包里掏出几支相同的药瓶,横着排列在桌上,随即焦急地握住笔,潦草地写下一行字,快速地双手递给了龚霁,一双眼睛里都是渴求信任的盼望。龚霁却打碎了她的希望,回给她的是一句更加冷硬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自己试过了!’夏旦瑟缩着垂下了水盈盈的眼睛,又逞强地挺直了腰板,不想被别人误解,不想被别人看轻,尤其是他。“药的效果因人而异,没有足够大的样本,你怎么能确定这是药还是毒?”‘我只是想帮到他。’她倔强地盯着龚霁,可末了,承受不住那样冰冷的视线,还是委屈地移开了脸,偷偷地抹掉眼泪。对于夏旦这样的执迷不悟,龚霁的表情又冷又沉,仿佛一块难化的冰。“方法不正,好心也可以害人。”见场面僵硬得一塌糊涂,温凉悠悠地叹了口气,从龚霁手里夺过了那一小瓶药,昂首倒到了嘴里,揩了唇角的残余液滴,嘴唇被晕得柔软而水色粼粼。他眉间的困倦似乎极快地消退,含混地‘嗯’了一声,话尾扬起。“你看,小夏旦说的是实话嘛。”龚霁重重地拍了桌子:“温少尉!”方宸掏了掏耳朵,也从桌上拿起一瓶,倒进了嘴里,无声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死。夏旦见一左一右两个人替她站了出来,用力抹掉挂在下颌的泪珠,也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瓶,小口地啜着。三人叼着药瓶,表情不同,可行动却是出奇的一致,同仇敌忾。龚霁:“……”他不再说话,只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手肘架在桌上,难掩疲惫。方宸递了个眼神给温凉。‘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温凉回他一个事不关己的戏谑。‘关我什么事?’方宸眯起狐狸眼,眼底笑意滚过威胁。温凉背后凉飕飕的,还是凑近了,跟夏旦说道:“小夏旦,别哭了。龚中尉是担心你好心办坏事,他不是骂你,是担心你。那什么做药的规范虽然很古板,但它也可以保护你。”夏旦吃惊地看着龚霁沉默的侧影,又求助地看向方宸。方宸别开视线,只随意点了点头。夏旦视线陡然一亮。她抿了抿嘴,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龚霁身边,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手掌微蜷,做敲门的动作,轻轻扣了扣龚霁的手肘外侧。那孩子的动作笨拙又生硬,小心翼翼带着胆怯,但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喜悦和隐隐的期待足以融化冰雪。龚霁的口吻难得柔了下来,低声说道:“是。我担心你误入歧途,也担心温少尉无辜受害。我很担心你们。”夏旦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温凉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什么药能弄死我?快让我见识一下!”夏旦闻言看向温凉,眼神真诚又带有干劲。龚霁:“……”这孩子不会当真了吧。龚霁把夏旦按在座位上,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平板,调出一摞制药标准程序和资格证考取办法。平板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学渣夏旦瞬间晕头转向,不知所云,完全忘了刚才温凉的制毒请求。温凉忍着笑,刚要转个头继续睡,却对上了方宸那张冷淡的白狐狸脸,吓得温大睡神睡意全无。他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又怎么了?”“有件事。”“什么?”方宸凑得更紧,脸色不佳:“你,不舒服?”“还行。”“你受伤了?”“啊。”“为什么不说?”“没什么事儿,懒得说,麻烦。”温凉想糊弄过去,方宸却逐渐靠近,他的气息缓缓地罩了下来,笼住温凉的雪白侧颈。在这样极近的距离,方宸忽得想起,那次他被关听雨擒住,温凉为了帮他而脱力昏倒。后来由于某人太欠揍又太欢脱,方宸竟然完全忘了这码事。他无声地攥了攥拳,强行赶走眉间缠着的一抹担忧,轻嗤道。“是之前帮我那次?你知道我不会领情。”“那不是正好?”温凉抬眸,漆黑的瞳仁里淌过笑意,“你别麻烦我,我也不麻烦你,彼此都清静。”方宸抿了唇,眼眸轻眯,神色不虞,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而后极快地坐正。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右手转着笔,比之前要更烦躁一些。温凉侧脸擦过笔尖飞转撩起的微风,让他有点不祥的预感。他刚揉了揉侧脸,就听到某位狐狸向龚霁不情不愿地问道:“龚教官,你能具体说说向导帮助哨兵建立电子轨道的过程吗?”温凉一听到方宸这个问题,便无奈地掩住了脸。如果他做错了什么,老天可以打雷劈他,而不是让某位傲娇的小狐狸别扭地报答他。太惨烈了。龚霁抿了口水,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哨兵刚吸收电子入体时,电子携带的能量过于狂暴,会逐渐毁灭哨兵的精神世界。这时,他们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向导帮助他们建立电子轨道。当然,这个过程很漫长,少则几天,多可达半年。因为向导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探索哨兵的精神世界,这个过程对于向导来说,是极大的消耗。”方宸怔了一怔,看向温凉的目光里带上了隐约的情绪。“那如果...在几分钟内强行建立轨道呢?”龚霁道:“没人可以做到。”方宸抿了唇,低声问道:“我是说假设。”龚霁摇了摇头:“几天就几乎是极限值了。如果非要外推到几分钟,我想,那一定会伤到向导的核心本源。轻则精神受损,重则精神和身体同时受到重创,极端情况,可能会丧失向导的一切感知力,能力衰退,一病不起。”温凉这时候已经想溜走了。但方宸踩着温凉的军靴鞋跟,脸色沉得阴云密布。方宸盯着温凉很久,久到温向导背后又开始一阵阵地冒虚汗,被风刮过,凉飕飕的。最后,才从小狐狸软薄上翘的唇边听到一句百般纠结的‘谢谢’。温凉:“……”再谢几次,命都谢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