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警报响起。约一秒后,第一道门锁清脆地弹开。是正确的!多重锁扣一道一道地解开,慢吞吞的,每一秒都在方宸紧绷着的神经上凌迟。他极力压下狂奔的心跳,紧紧贴着墙壁,生怕相邻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直接将他的位置暴露给罗宇源。怕什么来什么。身旁的房门发出‘搁楞搁楞’的响声,似乎有人从内部转动门锁。“快点。”方宸的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可身后的门依旧不紧不慢地解着门锁,像极了7553那副楞头呆脑的样子。眼看着门就要从里面被打开,方宸沉了口气,右手卡在最后一道锁扣上,右手指尖攒起电弧,在锁扣处重重一击。‘啪’地一声脆响!左面的门和方宸所处的门同时向内打开,门内外人影进出交错,两道声音完美融合。“嗯?”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男人从门里出来,看着7553号室关得严严实实的门,门口空无一人。他不由得挠了挠头:“听错了?”方宸笔直的背抵着门,喘息急促,心跳剧烈,连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险些暴露的危险让他后脑都有些发麻。他强行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见门口响起脚步声,徘徊一阵,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然后脚步渐轻,似离开了。方宸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抬起手,绷带又红了一大片。他垂眸,轻轻咬住绷带掉出来的尾巴,随手勒紧了伤口止血,然后抬眼,正式看向昏暗的屋内陈设。与他想得很不一样。里面很小,不过几立方米,小到连转身都有些困难。入目显眼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粗电缆,从天顶、墙壁、地缝里延伸出来,宛若这间房子是一个压抑密闭的茧,任何囚在里面的人都是无法蠕动的虫子。面前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黑色电脑,框架内有破旧的显示屏,角落里有蛛网状裂纹,显然是旧时代的废物再利用。方宸现在对‘废物利用’几个字PTSD了,看到了胃就一抽一抽的想吐。他蹙眉,朝着逼仄的空间内轻轻喊了一声:“7553?”室内静悄悄的,唯有细细的电流滋啦声,时有时无,飘在空气中,像是轻盈飘逸的蛛网。方宸脚步轻缓而慎重地移近。书桌虽然老旧,但很干净,不染灰,角落里甚至还摆了一瓶干花,白色的满天星温柔地耷拉着碎花瓣,是这个冷漠幽暗的囚笼里唯一的亮色。方宸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他挪开那张土黄色的椅子,坐在电脑面前,轻轻晃开沉默的屏幕,一道幽幽的亮光逐渐唤起了沉眠。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正在建立连接...连接中...连接中...方宸抿了抿干裂的唇,趁着连接的时间,简单翻找着桌内的东西。抽屉里有简单的检修记录,每天都按时按点打了勾,还有简单的工作日志。无趣又呆板的工作日志下面,竟然藏了一本老旧的手札。页面边角泛黄,显然是上了年头了。他轻轻翻开第一页,时光的陈旧浓稠感扑面而来。‘第一次见他。听说是从‘计划’中被筛出来的废品,只能被一辈子关在这里。可他明明...才刚刚十八而已。’方宸蹙眉,手指落在‘计划’二字上。什么计划?‘我被指定给他搭建网络。这孩子的精神世界好荒芜,什么都没有,空****的。我在那片荒原上,种下了第一朵花。不过几秒,花开成海。他很高兴,但不知道怎么表达。果然,进入仪器会让普通人精神退化。好可怕。’‘今天,他终于用精神碎片组成了汉字。他的精神波动很雀跃,很开心,却不会表达。我...决定从头教他。’‘今天,我告诉他,草长莺飞二月天,是我的名字。我说,‘二月’,是最美的日子。冬雪消融,春草又绿,代表快乐。他竟然问我,‘二月’是喜欢的意思吗?我,我该怎么回答?’女人的羞涩心思在笔尖辗转,而方宸完全确认这上面写的是‘7553’。他想再读得深一些,于是疯狂向后翻,寻找其它的线索,可此时,仪器的屏幕上的黑色已经慢慢褪去,‘连接中’的字样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飞速闪过的代码,‘0’和‘1’交错,像是一支复杂而荒唐的谜语。就在这时,一道机械女声回**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备用电路已开启,节点模式已关闭。”穹顶吊着的五道白光灯被数十盏强光灯取代,地下忽得亮得宛若阳光炙烤。那些光芒从门缝里渗了进来,映亮了方宸手里的笔记。他焦灼地盯着屏幕,可眼看着背后又响起一声冰冷无情的机械女声。“检测到异常登录。现在开启程序自锁装置,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七...”方宸一惊,即刻合上笔记,努力恢复到原状,两步冲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仍在闪着乱码的电脑屏幕,咬了咬牙,冲了出去。“一。”最后倒计时一秒,方宸刚好从外面合上门,而此刻,门上锁的声音层层叠叠,清脆地在背后响起。他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得一声怒吼。“谁又不听指挥?!都给我出来站好!!”从控制室里出来的罗宇源骂骂咧咧地摔了控制室的门。他嘴里叼着哨子,一声声尖锐的哨音回响着,而逐渐有人从不同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如同失了魂的僵尸一般,脸色蜡黄、手脚削瘦。方宸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没有犹豫,果断扯下军装围在脸上,撑着栏杆飞身越过障碍,顺便一记飞踢,踹翻了阻挡的众人。“谁?!我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罗宇源狰狞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弹进每个人的耳膜里,刺得嗡嗡作响。方宸转过身,背靠着那扇阴冷的门,面对的,便是那些行尸走肉、面黄肌瘦的人。五十多个人,仿佛末日丧尸一般,一步一步,用无神的视线,把方宸围困在这里,想让他也成为着腐朽世界的一部分。方宸一步步倒退,眼神四扫,最后,在人群中看到了长莺。在一众腐木般老旧的眼珠子间,她的眼神还是活的。方宸直直地看向她,身侧细长白皙的手指依次比了四个数字。‘7553’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二月。长莺和‘7553’的关系不差,或许,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方宸在赌,赌一丝逃出生天的可能。长莺看见那四个字,昏沉呆板的视线竟然微微亮了一下。她紧张地看着依旧困在电梯向上移动的罗宇源,咬了咬干裂的下唇,怯懦又勇敢地向着左边丢了个视线,在那些如同蜂巢的甬道里,用手里比了个‘四’。不需要多说,方宸一点即透。“多谢。”方宸冲着她慎重点头,随即两侧手肘猛地弯曲,砸在为首的两个男人身上,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并不展露出自己的习惯性过肩摔,怕罗宇源看出端倪。“可恶,你们这些废人!”罗宇源急匆匆地奔下电梯,却只看到了那扇微微开启的暗门,和暗门内两道隐隐约约的暗影。“谁在那里?!!”罗宇源不敢置信。那条路早就废弃了,谁会在里面给这个贼开门?难道,有内鬼?!罗宇源还在疑神疑鬼,而那个不速之客已经摸上了门把手。眼看着那人就要逃走,他急得一道锐利的电光甩了过去,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背上。罗宇源以为这样的疼足够把他打趴下了,可那人仅仅只是闷哼了一声,连脚步都没乱。那人微微侧身,高挑的身型隐在暗处,罗宇源看不太清,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前挤,却反被那群僵尸似的工人堵在中央。那不速之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一脚飞踹,‘砰’‘砰’‘砰’地几声,他脚下的几个垃圾桶仿佛雪山倾倒一般,里面的干尸一具接着一具地砸了下来。罗宇源被砸得狼狈闪躲,眼看着那人就要完全没入黑暗,罗宇源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混蛋,给我站住!!”嘶吼没有让那人停下脚步。在黑暗甬道中,那可恶的小偷指尖轻闪紫光,反手比了一个中指,随即一个灵活的闪身,没入黑暗里,挑衅地重重甩上了门,用背影耀武扬威。罗宇源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急吼吼地踹开那些干尸似的人墙,奔到四号门前,狠狠拉开那扇沉重的门,却只看到了安静到死寂的墨色黑暗。他重重地锤了墙壁,狂暴的怒吼声回**在甬道里。他随即打了个紧急的电话。“赵少校,不好了!”“你的声音,让我恶心。”罗宇源焦急的表情一僵,话像是被掐在喉咙里。他并拢脚尖,身体本能地弯折,只低下了头,低低地解释了突发状况。“嗯。我听冯处说了,就是几个误打误撞从食堂进去的哨兵而已。”赵景栩冷漠的声线响起,“那条路,没有地图的人进了也走不出去,死在里面是正常的。你就做好你自己的工作,这才是正经事。”罗宇源听得这话,才安下心来。没错。那是死路一条。“赵少校,那...”“挂了。”赵景栩没什么多余的话,罗宇源又被噎了回去。他的怒气全攒在肚子里,他转头,用猩红的眼神扫过那群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劳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干活!”大部分人连呼吸都不敢,只悄无声息地消失,而罗宇源随手几个人留下。两个男人,用膝盖给他搭成座椅,又指了一个女人,跪在他面前,当做踏脚垫。他坐着嫌硌,又指了一个女人,躺在他身下,用胸承接了他的坐姿,极尽侮辱,却被视作寻常。罗宇源阴狠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长莺。“为什么又偏偏是7553?嗯?今晚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长莺骨瘦如柴的手臂僵硬地摆动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让我审审,看你这张嘴是不是诚实。”罗宇源招手唤她过来,二指夹着她的嘴唇,像用蚌壳夹着柔软的蚌肉。长莺痛苦地移开视线,不敢反抗,只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回答道:“请放过我。我是基地的网络工程师,他还需要人照顾...”“照顾?你不会是忘了,你的任务是监视和控制吧?难道...”罗宇源若有所指地轻轻揉着长莺的上唇,在她耳边残忍地笑,“我说,你不会想要跟他...”罗宇源戏谑地把自己的食指塞进了她的嘴里,触感像是砂纸。长莺僵在原地,犹如冷水倒灌,血液结冰。罗宇源哈哈大笑,怜悯地揉了揉她的额头,像是仁慈的父亲。他的五指轻轻插进她干枯的发丝间,而后,凶狠地薅着她的头发,一路拖到了禁闭室,把她丢了进去。“先关几天,我再来审你。”在黑暗狭仄的小房间里,长莺瘦弱的脊背轻轻颤了颤,随即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泪无声地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一颗一颗,如同满天星坠落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