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栩靠坐在皮椅上,右脚搭着左膝,随性的姿势让他坐出了一板一眼的端正。面前有几滩血迹,手下的士兵正用分子筛吸收空气里血液腥甜的味道。分子筛小圆球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扰了赵景栩的思绪,于是他手一抬,又关了几人的禁闭。余下站岗放哨的士兵连呼吸都十分谨慎,生怕惹怒了心情不好的长官。盯着屏幕太久,赵景栩的双眼已经有些酸涩。他搁下手中的笔,理好纸张和书本,直到边角成完美而规整的九十度。“当年爆炸案牵扯到的实验室研究员,昨晚真的死得一个都不剩?”“这...铁磁矿井失事还在调查中,遇难者身份也正在核实。一旦拿到了全部名单,属下一定第一时间上报。”赵景栩食指微压。面前回话的士兵心底一寒,‘噗通’跪了下去。赵少校身体微微前倾,阴影罩在匍匐簌簌发抖的士兵身上,仿若一张钢铁囚笼。“一般来说,活人的价值要高于死人,但你是个例外。”赵景栩缓缓坐直。阴影散去,露出灯光下的士兵。那人双眼发直,手脚僵硬,而后,口唇汩汩流血,侧身倾倒,‘咚’地一声,安静地死在了一旁。赵景栩食指一扫,身旁的士兵宛若被勾了魂,吓得脸色煞白。“二十四小时内,拿不出名单,就下去跟他一起作伴。”“是,是!!”赵景栩仰靠着椅背休憩,显示屏右下角蓦地亮起了红色信息标识。他输入了解密字符,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一黑,赵景栩冷硬的五官完整地映在了屏幕上。“最好是什么有用的消息。”赵景栩的耐心即将耗尽,轻扯唇角冷笑。屏幕蓦地亮起。‘警告 42号数据库、48号数据库 匹配成功’‘链接点-金融与经济部’‘登录人-荣忻’过了几分钟,荣忻发来的报告姗姗来迟。赵景栩点开,简单地浏览了几眼,冷笑道:“三人里面测出两人,两人又删成一人,荣忻倒真是敢。”经过加工的结果应该已经没了什么价值。正在他要把报告删进垃圾桶的时候,‘第42号数据库’攫住了他的视线。而下方的信息录入时间,更让他震惊地坐直了身体。新4年9月5日,正是叶既明被炸断双腿的第二天。而就是那天,他重查现场时,偶然得到了这枚指纹。那指纹与实验室所有的研究员均不匹配,与实验体也无法配对,突兀地仿佛像是凭空出现,又随大火消失。实验室只有有权限的工作人员才能进入,那么这个空降的指纹就显得犹为可疑。可疑的事自然不只有这一桩。整个技术与进化部,都透露着诡异,而其中的领头人,叶既明,则更是谜团加身。比如,那人从不允许研究员进入最里面的独立研究室,再比如,一贯温和儒雅的教授,在有些能源和仪器调配上强硬得有些过了头。这些都让赵景栩心中疑窦丛生。他这几日详细地研读了‘恒星计划’的试验进度报告书,却发现这只是低级向导的合成与优化实验,结果简陋而无趣。这样的实验配不上‘恒星计划’这种兴师动众、高优先级的排场。除非,是叶既明刻意隐瞒着真实的实验计划。赵景栩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跟随叶既明学习的这几年,他曾偷看过叶的档案。令他震惊的是,那人的核心资质竟然只是优秀,根本没有达到S级的标准。可叶既明却能够坐稳S级首席向导的位置,这难道跟‘恒星计划’有关?真实的‘恒星计划’,难道是S级向导的进化法?!那么,三年前的爆炸案,是否就是因为进化实验操作不当,而引起了整个实验室的爆炸?!赵景栩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档案室。清新的夜风拂过他冷酷的五官,他双手前后戴好了军帽,一丝不苟地理正了军装纽扣。“副部长,您要去哪?”“我听说,地下工厂进了几只虫子。”“是。不过,他们从四号门废弃水道走了,估计他们会被直接困死在里面,您似乎对罗中尉也是这么说的。”“我现在改主意了。”赵景栩说,“我要活的。”=叶既明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房间里很暗,吊针里的药安静地滴落,流淌进刘眠手背处的淡青血管里。病**的那人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了,眉间倦意难舒。叶既明轻轻推动扳手,电机的驱动发出‘滋滋’声。刘眠一贯睡得不沉,稍有响动就会醒过来。他蓦地坐起,脸上的戒备在看见叶既明时略有消散。“...没事,就是一道小口子,你不用亲自过来。”“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别逞强。”叶既明将轮椅停在了他的床边,卡住轮胎,上身前倾,替他掖好被子,“再说,我们这么‘恩爱’,你受伤了,我不过来看看你,说不过去。”“也是。”刘眠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极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对外,怎么说的?”“铁磁采矿器内部炸膛,产生连锁爆炸。你带人去抢修,死伤百余哨兵向导,但矿场保住了,大部分工人也活着。我以你的名义写好书面报告上交给总指挥部,还配了全民宣传活动。这样好的正面宣传事迹,对他稳固地位有大作用。这样,柴万堰对你的态度应该也会和缓些。”叶既明云淡风轻地解释着。谈言间,完全把死去的士兵和无辜的工人当做迎来送往的筹码。刘眠眉头轻展,笑了。“很好。死的那些证人,也都可以归到这‘正义’之举里。赵景栩就算想清查,也没办法了。”叶既明右手闲适地撑着扶手,淡淡地应了是。刘眠随意摘了针头,披上军装,坐在床边与他并肩。“他对三年前的爆炸案那么执着,是因为替你不甘心吗?”叶既明讶异地抬了眉,随后抵唇轻笑。“连你也觉得,景栩爱我?”“不是吗?”刘眠颇有兴致地看他。“景栩他,是个很要强的完美主义者。他对我的迷恋,实际上是对技术科学的迷恋。他爱公式法则,物理定律,爱一切完美的事物,有点像是虔诚到疯魔的信徒,自以为是地固执。”叶既明在评价别人时,不带轻蔑,不带调笑,客观得像一台X光透视仪,每一根肋骨都被他冰冷的唇齿描绘得极为透彻。刘眠了然。“所以,他才对你失去双腿这件事耿耿于怀?影响了他的完美品味?”叶既明抬眸看着刘眠,眼底的冷漠散去,挽了一抹无奈的笑:“是啊。你说,这算是爱情吗?”“怎么不算?”刘眠勾唇,“飞蛾扑火似的,献祭似的情感,总是有爱在的。”叶既明沉吟。“倒是恨可能更多一点。”“嗯?”“当初,我选他做温凉的唤醒人,做那孩子的替代品。这大概,是伤了景栩的心了。”叶既明笑意淡淡,“一个半残的向导,竟还那样坚决地推拒他的精神链接,甚至能量暴走,险些废了他半条命。他讨厌温凉,大概更恨做了这个决定的我吧。”刘眠想起当初的情景,不由得轻嘲。“他骨子里倒很像方家的人。骄傲、执着、有莽劲,下定决心要做,就死也要做到。可惜,多了一点阴狠和软弱,就显得丑。”叶既明推了轮椅,抬手,给窗台上那盆即将枯萎的忍冬浇了水,用手亲切地拂过那些打了蔫的叶片。“软弱也很正常,人都有弱点的。”刘眠走到他身侧,将自己带着体温的军装外套披在了那双单薄的肩上,安静地看着他,似有未尽的话,不必说出口。叶既明静静地望着忍冬的花叶,收回了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地垂了眼,轻笑。“我当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