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即将走到尽头,远处隐约的光亮晕染了地平线。一道不起眼的废弃店铺在黑夜尽头矗立,灰扑扑的招牌被晨曦擦得微亮,隐隐泛着橘光,可依旧掩饰不住破败掉漆的颓唐装潢。从外面看,这就是一间普通的荒废空房,不具备任何商业价值。就在这时,几道焦急的脚步声渐次响起,旋风刮过,卷起街角的垃圾。黑压压的军士小队如同暗潮漫渡,目标是两条街外的这座荒弃小屋。曲文星满脸是灰,警惕地趴在垃圾箱后面,暗暗叫苦。这两天怎么总是运气这么背?刚逃出来,就遇上赵少校带人巡检。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混着汗水,整个脸像是糊了斑马条纹。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弓着背,蹑手蹑脚地后退,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以求避开赵景栩和他的手下。一步。两步。走得十分顺畅。眼看就要脱离这条惹麻烦的街,忽得,他的右脚跟踩到了什么布料,有些硬,碍事得很。他不耐烦地向后踢了踢,脚踝却被一只柔软冷滑的手蓦地捉住。“别动。”曲文星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僵硬地转头,视线下移,正好对上一双含笑微弯的桃花眼。“又遇见了,缘分啊。”“……”曲文星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如此,他倒是能跟倚墙懒坐的温大佬并肩了。“温...温长官?您,您不是被抬到医务室里了吗?”“呦,还记着呢。”温凉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手背上依旧贴着一条窄窄的灰白色胶带,胶带边缘遮不住隐约泛青的淤痕,“这不,刚逃出来。要是不逃,他们还要给我扎针,疼死了。”曲文星对‘逃’这个字过敏,不由得抖了一下,笑得讪讪,使劲儿吞了口唾沫,想要掩盖心虚。温凉用冷白的指腹捻了一把曲蘑菇蜷曲短发处黏着的黑灰,‘啧啧’两声,把染了一线黑灰的指腹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唇边噙着颇有些逗弄的笑。“曲大老板,又去哪儿做生意了?”温凉的话里带着调侃和懒散,可曲文星确确实实听出了嘲讽和几乎不可察觉的淡漠。“我,我没做生意,我只是,走错路,准备回去睡觉了。”“哦,这样啊。”温凉的手轻轻滑下,用指尖轻轻戳着曲文星的心口,一轻一重,轻时如风,重时如锤,像是要把曲文星的心脏钉在木架上剖开展平。曲文星脑袋里‘嗡’地一声,预感到了极恐怖的危险,他僵着手脚,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这就走了?”一股骇然压制的力道自身后传来,曲文星惊恐地回头,看见温凉正懒洋洋地伸出一只皓白的右手,拉扯着他的裤兜,“嗯?这是什么?”温凉略带疑问又软塌塌的声音响起。几乎瞬间,脑海里像是有钳子夹住了曲文星的神经,血淋淋的疼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温凉轻抬指尖,慢慢地拽下了他裤兜里半露的储物袋。那袋子外面沾了半个血手印,是方宸装岩石粉留下的。洞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在晨光的映照下,那手印泛黑,掌形完整,若非大面积破裂出血,很难引出这样写实的手掌印。温凉的笑意转淡。“你真的把他丢下了?”温凉的眼底慢慢地染上一抹暗红的血色。此刻,天色已经微亮,而他的眼底像是黑夜留下的余烬。曲文星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无数外放的黑暗阴魂和鲜血横尸。冷寂死亡的压迫感自对方身上传来,像是蔓延的粗藤蔓,夺走了所有生命存活的可能。曲文星不知道温凉从何而知地下发生的一切,此刻他也来不及细想,疲累加上愧疚,惊悸酸涩的心绪让他无法思考,只能讷讷重复着破碎的字眼。“我...我...”温凉凑近,眼底的黑渊渐退,他的手臂搭在支起的手肘处,从容地撑着额角,歪头看着曲文星。“你真的要走?”“...我要。”曲文星颤着舌头吐出了两个字。阳光缓缓地升了起来,填满巷道尽头的黑夜。而那浸透晨光的人,此刻淡淡地眯了眼。总是万事不挂心的温凉,此刻眼底浮了一丝不耐和宽宥,显得挣扎,又含着怜悯。最后,他掩了眼,似乎压下了什么情绪,淡淡勾了唇。“方宸救了你,所以,我也勉强再提醒你一遍。你现在走,就再也回不去了。”温凉定定地看着他,随即,略抬手腕。“曲文星,你确定,你要走吗?”曲文星喉咙干涩,脑中轰轰作响。他满是脏灰的小胖手紧张地抓紧了衣角,终于,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可身后,传来一阵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将温凉蛊惑人心的邀请也一同打碎。说不后悔,是假的。可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他没有机会了。身后,巡逻的小队脚步声越来越近。整齐划一又矫健有力的脚步声,昭示着力量;力量代表着权势,而权势就是一切。该投奔谁,一眼即明。很简单的数学题,曲文星用脚趾都能算出结果。赵景栩站在那废弃的便利店前,右手随意一动,对面的几扇透明玻璃尽数碎成蛛网,在风中摇摇欲坠几秒,忽得,玻璃渣纷纷如雪崩,扬了满地。“进去,给我搜。”赵景栩冷淡又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嘈杂如落雷,曲文星慢慢地收回了手,转身,跳进了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将自己跟垃圾一同沉默,背影看起来,还是一个被孤立的小孩。“温...温长官,我不想淌这趟脏水。我躲着,你也走。你,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喊人来抓你了...”声如蚊呐,带着颤,和虚张声势的凶狠。温凉放下了手。“小恒星,你这样,可就伤人心了。”“方哥不会受伤...”“怎么不会?”温凉按了按额角,“...他很难过。”那只傻狐狸又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而伤心了。曲文星还想替自己苍白地辩驳,可温凉径直从地上捡起垃圾桶的盖,端正地盖在他的脑袋上,用大手向下压了压,像是在压扁大型垃圾。“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以后,就离他远点。”话尾懒散拖沓,却裹着一层冷意。温凉踩着垃圾走远,鞋底碾过塑料,碎裂的声音极为刺耳。曲文星躲在垃圾堆里没有抬头,忍着肩头的淤青,又惊又怕,浑身抖得厉害。蓦地,耳畔传来几道如蚊细声,还不待他仔细听,那声音又尽数消散,接踵而来的,是如同翻雷破云的震颤。像是有人在翻搅着磁场,平静的磁海上风起云涌,波动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直冲天际。曲文星忍着眩晕和头疼,惊恐地探出头来,只能隐约看见温凉斜倚在街角,左手插兜,右手拧转,阳光在他指缝间走过,似乎也要扭曲几分。曲文星捂着脑袋,只觉得精神世界的砖瓦几乎要被**为平地。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一般,微微转头,朝着曲文星单眨了眨眼,像是带有嗜血气息的恶作剧。曲文星呼吸一滞,双腿发颤,跌坐在垃圾堆里,没有抬头。方宸留过他一次,他没有珍惜;温凉也给过他一次机会,他还是弃之如敝履。他还是选错了。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