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霁自顾自地将绷带包扎好,终于抬了头,视线微凉。那一刻,夏旦觉得,龚霁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睛一贯清朗得很坦**,如今却夹了暗霭,隐有纠结和不快。夏旦搁在龚霁掌心里的手指打了个颤儿,抿了抿嘴唇,直直地看进龚霁的眼底,清澈的眼瞳带着恳求。‘我们没有做坏事,请你相信我。’龚霁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难辨喜怒。“一会儿萧医生会过来为你看诊,你先躺好。”夏旦不明白龚霁的意思,只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他一向是最守纪律、铁面无私的。如果他真的决定把这件事如实上报...夏旦担忧的视线看向状态极差的方宸,她狠狠地咬了嘴唇,挣扎着起了身。龚霁袖口一沉,像是被一个娇软的团子挂在了手臂上。他黑着脸转身,看见了小夏旦祈求地抓住他的手腕。在急诊室晦暗的灯光下,夏小姑娘的杏眼隐隐流转着水色,像是要哭了。龚霁掰开夏旦的手。“我说了,去休息。”夏旦跪坐在**,眼睛里都是失望。‘你不相信我。’“对。”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夏旦垂下了头,默默地拉高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当做沙漠鸵鸟。这次,她没有在龚霁面前掉眼泪,只是身体轻轻发抖,薄被把她的欲盖弥彰勾勒得一清二楚。龚霁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你睡吧。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夏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蜷着抱住了自己。龚霁站了一会儿,转身给夏旦接了一杯热水,无声地搁在她的床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萧易。“他们就麻烦你照顾了。”“没问题。”萧易抹了一把汗,朝他捏了捏二指,“拿钱。”龚霁从怀里拿出工资卡,‘滴’地一声,划空了所有余额。不够。萧易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进账,朝龚霁‘啧啧’道:“我说,大慈善家,你月月挣钱月月光,也没见你攒起多少名声。要我说,你改改你这臭脾气,否则讨不到老婆的。”“有什么我能帮你的?”龚霁打算做些义工抵债。萧易呵呵一笑。“算了,你别拿着检讨单去到处发就是帮我大忙了。”“……”“哎,别板着脸,我要折寿了。那要不这样,你去给30床送点药吧。”“好。”“哎,你可小心点,别被他暴走的向导波动伤到了。不愧是传说中的向导诶,这暴躁起来可真不是人受得了的。”萧易来了精神,开始八卦,“说起来,这人不是跟你一样穷,就是跟你一样怪。放着大诊室不去,专门来这偏僻的小地方。而且,还不让人进。那我治个锤子治啊?”龚霁蹙眉。他翻过药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走廊呈L字型,病房按照数字排列。他走了约二十米,在最角落里的一间很小的病房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门外的‘请勿打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扉。“温少尉。”等了许久,没有人开门,里面甚至没有传来一点声音。龚霁又轻轻敲了几次,依旧是一片死寂。敲门声已经开始扰民了。隔壁病房纷纷拉开门,表示要投诉。龚霁鞠躬道歉九十度,送走了抗议的伤者后,望着依旧沉默耸立的大门,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想转身去萧易那里取备用钥匙时,一层淡白虚无的精神云慢慢从门缝处漫了出来。那团雾霭极缓慢地凝成一团形状不明的生物,约可以看出矮胖的身形,敛着的翅膀,还有呆呆的圆头。旺财的翅羽潦草得像一张演算纸,眼神也迷离,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溃散。它不耐烦地拍打着翅羽,簌簌掉毛,撩动一阵阵磁场轻漪,像是厌恶龚霁这样的突然上门打扰。龚霁见状放心了不少。他轻轻叩门,以示歉意,随即离开了长廊。随着脚步声的离去,休息室又恢复了安谧,沉默重新掌控了话语权。旺财的身型如沙慢慢流散,随着风的轨迹飘回了门内。‘帮你把人赶走了,老温。’站在洗手池前的人没回答,冷白的右手浸满凉水,用力扶着洗手池边缘,指节轻颤,发出粘稠的摩擦声。旺财溃散的一团身形慢慢上浮,直到摇摇晃晃地踩上温凉右臂撑出的一个浅浅肩窝。‘用精神链接陪了方宸一天一夜,但最后人家真出来了,你反而逃了。你怕什么嘛?’温凉淡淡地抬眸,暗红色浸满瞳孔,宛若黑夜里孤悬的一轮血月。“麻烦。”这样不带感情又充满冷漠的话,旺财反而听着顺耳多了,仿佛主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过...‘既然觉得方宸麻烦,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旺财毫不留情地戳穿某个温姓向导的托辞,‘直接断了精神链接,远走高飞呗?’温凉看他一眼。“不瞒你说,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旺财:‘?你骗鸟呢?’温凉轻轻笑了,笑意还没完全绽开,便抿紧了唇角。他双臂用力撑着洗手池,勾出过于凌厉的肩骨,而脊背还在轻轻发抖,长发顺着他苍白的侧脸垂下,挡住了那一瞬间疼痛入骨的表情。‘知道疼就好,老温,这证明你还是个活人!’旺财噗噜噜地扑腾着翅膀,用翅膀轻扫着温凉完全失去血色的侧脸,‘你还是去躺会吧,就算你知道你自己死不了,也不是这么随便玩命的吧?你看看,啧啧啧...’“真的很麻烦。”温凉从兜里拿出一支漂亮的玻璃瓶子,赫然是方宸第一次拐弯抹角地送给他的高级营养剂。他骨节修长的大手轻抚着玻璃瓶身,滚烫的皮肤拂过冰冰凉凉的瓶身,让他紧皱的眉眼微微舒展开。他薄唇翕动,吐出几个几乎听不清、却带着笑意的抱怨。“光是咳嗽两声就收到一瓶高级营养剂,你说,要是被狐狸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能不能把我的床搬到药厂里面?那可不行,哎,味儿太冲了,睡不好,麻烦死了。”旺财:‘……’他觉得某人在孔雀开屏,招摇炫耀,并且有证据。温凉又笑了两声,忽得,太阳穴又袭来一股钻心的疼。他这次再也没能站住,向前踉跄两步,重重地跌在地上。他修长的双腿微蜷,双臂互抱,黑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冷汗沾湿了病号服,薄薄地浸了一层。旺财知道温凉在想什么,但也不戳穿温某人非要用笑话遮掩过去的沉重。操碎了心的老鹰虚弱地扑棱了两下翅膀,身型逐渐溃散,他窝在温凉汗涔涔的颈边,声音逐渐渺远。‘老温,你再坚持坚持,爬上床睡?’“不了,这块地挺舒服的。”温凉眼底血影散去,笑音喑哑,又恢复到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他捏着旺财的翅膀,垫在自己的后脑勺底下,抱怨道:“看着是只鸟,垫着鸟都不是。真白瞎了你这一身羽毛了。”旺财:‘……’求老温一个早死早投胎。拜托了。